<>?工部大堂内,参加初试的不过三十多个考生,这应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由工部特敕开设的初试了。从此以后,但凡要参加吴越中央考试的;无论文理兵科,都要先通过文举人、理举人和武举人的乡试才行。
考生都很珍惜这次机会,哪怕是对自己学问没有十足信心的,碰碰运气也要搏一把的也大有人在。尤其是刚才大堂上一阵骚动,考生们被告知吴越王亲自来视察工部初试的考场了,一个个激动地不行。无论考不考得上,至少说明大王对于这种东西很重视,换了十国当中别的政权,他们这些四书五经读得半吊子、却偏好杂学的读书人,哪有出头之日?
钱惟昱一再示意诸生不必紧张,但管安心答题。可是说了几遍,一些心理素质不行的碰运气者还是抖得不行,钱惟昱一看,只好拿了一份空白的卷子,找了工部堂官到后堂歇息片刻,眼不见为净。
到了后堂,钱惟昱也是一时技痒,拿着卷子看了一番,随手取笔写算答题,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把一份20来道题目的卷子尽数答了。顺手一看,也没必要让人批阅,便丢开一边。旁边工部的官员们也不得不对于大王的学识渊博啧啧称奇——看来大王之所以言之凿凿要增设这些录取专长“奇技淫巧”的人才,肯定和大王自己就深谙其中驳杂学问有关。
钱惟昱自己写完,估摸着这场考试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到大堂晃悠,居然倒也看到了有两个士子前后脚站起来交卷——很显然,在钱惟昱在后堂自娱自乐答题的时间里,这两个人已经答好了。唐朝和五代时候的科举还没有誊录的环节,不会隐去应试者的字迹。糊名的制度倒是初具雏形了,不过既然是刚刚交卷、又是大王要看,所以自然是没有人来得及糊上了。
这两人一个看去将近而立之年,一个则是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看来都是功利心不浅之人,至少也是很希望自己钻研的那些驳杂学问能够得到认可。钱惟昱也不客气,先拿起那份少年人的卷子看了一眼,刚看到名字,心中就“咯噔”一下。
樊若水!这个人,莫非便是十六年后找赵匡胤卖国求荣、献长江水势图给赵匡胤,助赵匡胤灭了自己祖国南唐的樊若水么!还是仅仅是同名同姓?
钱惟昱略微扫视了几眼,发现这个少年果然在数学和工程勘测方面的几道题目答得颇有天赋,虽然说不上多精到,也着实看得出很多思路上的跳脱独到之处。
“嗯,不可影响他人答题,交卷者,到后堂面试即可。”钱惟昱起身,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看那些人。两个交卷者手足无措,看了一下站在一侧的工部官员,得到点头允准后才远远缀着跟进后堂。
“草民参见大王!”到了后堂,两人立刻跪下磕头,全了礼数,把见到钱惟昱后一直憋着没下跪的那个跪给补上了。钱惟昱倒没觉得他们奴性——生在这个时代,会点儿杂学本来就不是啥值得清高逼格的事情,如果混的不好没有被重用机会的话,自然只有姿态低一些了。
“二位是何方人士,籍贯何处啊。”钱惟昱其实是想确认樊若水是不是那个从南唐越境投奔而来的樊若水,所以才有此问。不过专门问一个人的话就太着形迹了,因此只适合两个人一并问。
一听大王发问,两人也不起身,就跪着回话道:
“草民乃是唐国池州治下士子。”
“学生祖籍四川眉州人士,此前居于巴州。”
钱惟昱听了之后,也是心中一动:一开始只是想试探樊若水是不是南唐越境过来的读书人,没想到有枣没枣打一杆,居然捅出两个都是外国人!
不过,随后他也释然了。如今这个时代,北方人都不读书,别说读四书五经的少,读那些旁门杂学的就更少了。吴越一方改革了科举,要说吸引那些四川和江表的正统四书五经读书人,倒不一定吸引得到——人家留在故乡考科举,和千里迢迢赶到吴越考科举,有区别么?本乡本土的,说不定还能攀一些权贵做做手脚,到了外国,那就完全是给人垫背了。
也就钱惟昱给理工科的人开了一条出路,才有可能把那些在家乡不得志的游学士子吸引过来。
“哦,两位都是异邦读书人,究竟因何至我吴越呢?”
“回禀大王,草民在池州,听闻唐主唯好诗词歌赋,不通政理,不管民户钱粮庶务。草民所学但无所用。听闻大王重用务实士子,故不远数百里前来投奔!”这是樊若水的回答。
“回禀大王。学生家中略有余财,自弱冠游学天下,唯好工巧。月前两个月前,途径武平军、岭南等处游历,听闻吴越国新创科举,制度成法颇有改良。学生心怀猎奇,这才游历而来,侥幸得以报名一试。”这是另一个看上去快三十岁的书生所言。
钱惟昱问到这一步,也就算是彻底确认了樊若水的身份。在确认的那一刻,他心中着实有些不爽利:历史上这个樊若水会因为十六年后李煜不重用他,就测了采石矶瓜洲渡等处的长江水文情报,投奔赵匡胤灭了自己的祖国。这种人就算才学和工程技术方面有天赋,单是一个忠诚度就让人觉得不可靠。要是放到外族入侵的时候,那铁定是汉奸走狗卖国贼的货色。
但是从樊若水历史上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人至少在水利工程和地理勘测方面是很有天赋的。作为一个基建工程统筹设计的好苗子,在如今这个南方读书人腐儒居多的环境下着实人才难得。
“也罢,樊若水这厮,历史上之所以背叛李煜,也不过是李煜不用他。如果寡人给他一点表现机会,俸禄赏钱上出手阔绰一些,额外加恩之下,倒也不至于成为双刃剑……日后大不了让沈默好生看着他,并且做好保密工作也就是了。”思忖至此,钱惟昱也动了唯才是举的念头,打天下嘛,什么人品差的人都得暂时“统一战线”用一用,至于天下太平之后要不要继续重用,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樊若水,寡人看你答卷,如此小小年纪,在算学堪舆、水文地理、舟桥营建上倒是颇有独到的见解。回去好生努力。正月里的复试,会是寡人亲自出题,到时候但凡能有一专之长,寡人便可破格录用,以彰显对童子先进之人的砥砺,你可要仔细!”
樊若水刚刚膝盖一抬,还没站直,又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磕头磕得咚咚响:“草民谢大王赏识!草民谢大王赏识!定然不负大王所望!”说完后才风风火火退了出去。
打发走了樊若水,钱惟昱翻开另一份卷子看了几眼,这人的学问倒是明显沉稳得多,工部出的题目基本上都对答如流,而且隐隐然还透出一股熟稔透彻的思维。尤其在数学和几何上的造诣,看的钱惟昱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穿越众。
“嗯嗯,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张思训。”
张思训?没听说过。钱惟昱想了一想,继续问道:“你一直自称学生,莫非也是有功名的?”
“回禀大王,学生十五岁在巴州进学,倒也有茂才在身。只是从此而后,至今十二年,因为无心诗赋,未曾在正道再有寸进。”
“思训,地球是圆的,你可知道?”钱惟昱突然问了一个问题,然后一直盯着张思训的眼神,如果对方露出惊慌,那就马上把对方杀了——世界怎么能容得下两个穿越客呢。
“……”
“看你这道题,对于冬夏两季日头高度角的算法很准,而且还可以从数术的角度判定荧惑、角宿、参宿的四季南北方位、角度。如果你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大王诙谐……学生委实不知‘地球’是什么。大王所说,可是指‘浑天说’么?”
“浑天说?对,正是浑天说……”钱惟昱放弃了连续几个问题的穷追猛打,幸好,他可以肯定这个张思训至少不是和他一样的穿越客。但是,至少这家伙从卷面上看来,天文和机械都很牛逼就是了。
钱惟昱正准备和处置樊若水一样说几句勉励的话,突然想起这张思训自吹自擂在机械方面很牛逼,那么为什么不试探着问问看,这家伙能不能解决水车做功机械放大后、传动机构脆弱的问题呢?
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钱惟昱又加问了一个问题,把前段时间视察严州的千岛湖库区水轮工坊的诸般技术问题择拣几个精炼的拿来考校这个张思训。张思训听了之后,倒也神色凝重,还拿出一张纸写写画画,半晌之后,才回答说:
“如大王所言,水车在尺寸放大数倍、水流速度也湍急数倍之后,主要的问题是绷紧大小变速轮的牛皮传动带吃不住巨力,绷得松了便会滑脱,无法把大轮的转动动力尽可能传到小轮上。绷得紧了,损耗在压力和摩擦上的力度便会增大,而且牛皮带子也会崩断。
学生觉得此事甚易——只要把大小两个摩擦用的粗糙木轮换成带有铁齿的齿轮,让工匠锻造时确保所有铁齿大小形状相若仿佛,不必太过精确。让后以环孔与齿轮铁齿大小相若的铁链缠绕其上,替代牛皮带子,便可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啪嗒!钱惟昱圈点卷子的朱笔落在地上。他不是没有想过齿轮传动,但是,齿轮传动这种东西,在他那学究派的大脑中,一直想着“古人无法解决齿轮渐开线的几何算法,让齿轮啮合传动定然会崩坏铁齿的”,所以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是,正如牛皮传动带和糙木轮的组合。齿轮传动也不一定要和后世的汽车变速箱那样直接齿轮啮合齿轮的,渐开线不精确的时候,完全可以用链条作为齿轮之间的媒介啊!后世的自行车踏板轴齿轮,和车轮轴齿轮之间,不就是用区区一根铁链实现传动的么!钱惟昱上辈子买车前,枉自做了十几年蹬自行车的**丝,结果却连这个都花了数年也未曾想到。
“天才!天才啊!张思训,你不用复试了,寡人这就授你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