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繁花着锦,烈火烹油。藤原实赖府上的宴席,一贯的如此奢靡。除了菜色没法比天皇赐宴更好以外——这是这个时代日本人的食谱注定的——但是在歌舞雅乐方面,却是做到了极致。
钱惟昱和藤原实赖、藤原师辅兄弟觥筹交错,扯着那些没营养的话互相试探,个中经过,也不值得赘述。总而言之,钱惟昱最大的优势就是年纪小、能装傻,那些暗示性的刺探可以装作阅历少听不懂。加上这是私宴,钱惟昱没有带大学士林克己一起来,就更容易装傻了。
整个宴席上,钱惟昱唯一做的有营养的事情,无非是又作了两首此前准备好的、用来称颂主人好客豪爽之意的汉诗,算是应了景答了礼。因为没有现成佳作可以抄袭,无非是自己提前花了半夜时间实打实作的。也幸好如今他名声也有了,就算水平次一些的作品出来了,也可以被说成是事出仓促、没有灵感,被藤原实赖兄弟逼着做的。
酒宴撤了之后,藤原实赖兄弟还召府上的歌女舞姬继续服侍钱惟昱休息,钱惟昱也不推辞,假作饮酒过量坦荡地歇了一会儿,快天黑的时候才回去。
虽然没有别的收获,好歹是确认了前天晚上的刺客,肯定不是藤原实赖这一派的人。如此一来,线索又有些迷茫了。
后面的几天,都过得比较无聊,顾长风等几位即将在九州担任国司守护的武将和商人都去了太宰大贰源满仲那里赴宴;钱惟昱自己则去了式部少辅藤原为时那里。
藤原为时是一个精通礼法,兼修汉诗和歌的文化人,和大多数中原国家的古代“教育部”(礼部)高官一样,他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腹中还是颇有几斤墨水的。在藤原为时那里,一起参加宴席拜会长官的,还有式部丞和其他一些式部低级官员。
钱惟昱略略试探了一番,发现藤原为时作汉诗的水平居然不必自己不抄袭时的真实水平差,所以马上不敢再显摆了,全场都借口昨日在左府大人那里宿醉,所以才思穷竭、无法唱酬,连和歌的联句都推了。
……
在平安京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瞬钱惟昱来到京都也有快一周了,该打点拜访拉关系的也都去过了。天皇和摄关对于钱惟昱到了北九州之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基本上也都打听出来了。
这个时代的九州果然还算蛮荒,地方的国司守护之类,只要每年给朝廷进贡的银税钱粮不缺、不要捞过界祸害别的令制封国,那么朝廷对于你在自己封国内部扩充军备也好大造战船也好,抑或是大兴土木逾制修建宫殿神社都无所谓——嗯,只要别冠以宫殿的名字就行了。
这一日,蒋洁茹从身在兵库町的堂叔蒋正明那里收到了例行的书信,向钱惟昱禀报说是带来兵库町的这最后二十多艘大船年代的货物也都出的差不多了,可以随时安排采买日本当地的货物,只等日本座商们备足了货,就能启程返航了。
不过,因为一开始在九州的时候,为了加快出货速度,所以给日本商人们开的担保赊欠期限比较长,所以如今收货和收款还需要迁延一些时日。钱惟昱命蒋洁茹尽快盯着催办这件事情,只等全部办妥之后,就可以立刻回国了。
至于钱惟昱自己的时间,自然是很宝贵的。如今在京都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倒是可以去对马和壹歧先巡视一下顾长风和蒋正明的新领地——顾长风和蒋正明都是钱惟昱的嫡系得力手下,不可能真的长期呆在这些小岛上料理领地事务。所以稍作安排、定下一个规章之后,还是要另外派遣奉行、属官经营那些地盘的。
于是,钱惟昱命蒋正明收拾出几艘商船,先行在兵库町采买一些诸如营建神社殿堂的大木料之类的物资,在弄点上好的建筑石料作为压仓,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去对马岛巡视一番。
7月末那几天,蒋正明的建材船陆陆续续启航去了对马,也调走了数百水手和水兵去作为修筑营地城垣的劳力和监工。钱惟昱自己也正准备动身,不过,就在此时,平安京内却发生了一幢意想不到的大事。
……
“陛下,陛下,不好了!选子斋院殿失踪了!”
这天早上不是上朝的日子,清凉殿内,村上天皇还在安然休憩,却有宫内丞北条光云屁滚尿流地跑来报告了一个噩耗。
“纳尼??巴卡纳!!”村上天皇差点被一口煎茶给烫了,嘘了半晌的冷气,这才神色震怒地问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跟人跑了!”
“陛下,不不……不是跟人跑了,应该是被掳走了。今日在选子殿的寝宫内,扫部寮的宫女在打扫得时候,发现一个和选子斋院殿平素相熟的女官、被击晕在殿内,而后才注意到选子殿下不在寝宫之内;搜索四宫之后,才确认殿下不见了。”
有跟选子接近的女官被击晕,那显然选子是被掳走了,而不是自行逃跑……
“那个女官有弄醒么?可有说是何人下手?”
“臣得知消息前来报信的时候,典药寮的药助们正在施救。臣急着报信,当时还没见那小女官被救醒。”
“来人!速速移驾去看一下!”
村上天皇带着几个女官妃子——尤其是小时候负责教养选子内亲王的那些女御、更衣,皆在其中。到得选子殿的寝宫时分,才发现已经聚了一大堆人,选子那个没有智障的胞兄守平亲王和两个同胞姐姐资子、辅子内亲王也已经亲自来看视了。
见到村上天皇御驾亲临,众人连忙闪开一条道,跪在两侧行礼。村上天皇也来不及计较这些礼节,众人还没叩首,就挥袖示意众人免礼,随后凑上去看那个受伤的女官。
被歹人击晕的正是清少纳言。这清少纳言虽然出事前的差事是被派在痴愚的宪平亲王宫中,但是选子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嗜好和歌汉诗的小才女和选子殿下走得很近。甚至还有宫女曾经听到过选子殿下和清子开玩笑说,等清子年纪成年了、定然任命她在斋院和歌司内任职。
这时,在典药寮的那些窝囊废好歹也把清少纳言给救醒了,看上去清少纳言只是额头上遭到了重击被人击晕。下手的人对手法轻重拿捏似乎非常精准,可以让七八岁的女童刚好被击晕而又不死。
“选子究竟是被何人所掳走?快说!”
清少纳言一睁眼,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就看见村上天皇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厉声喝问。她双腿一软,立刻跪下大哭起来:“陛下,选子殿是昨夜……亥时前后被……逾墙而入的歹徒掳走的。那歹人身手非常高强,满头红发犹如厉鬼,但身形却非常矫健与人类无异,当时身着夜行衣,蒙着面,具体就看不真切了。”
村上天皇自然是不认得清少纳言的,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官居然已经看得如此分明,却居然被歹人放过了一条性命。如此说来,莫非歹人是故意留下清少纳言的性命传话?这样一来,歹人直接杀死选子的危险可以说初步解除了,其目的应该是为了挟持选子作为人质,以交换一些什么条件……
不过,至今还没有歹人的同伙留刀寄书或者主动开出条件。选子是昨夜被劫持的,今天早上还是宫中扫部寮的宫女才发现了选子的失踪,综合这些因素,可见歹人并不在乎错过一次搞定开出价码的机会。
众人一筹莫展,村上天皇思忖再三,只好下了两条纲领性的命令:第一,宫内卿下属宫卫全部开始秘密搜查,寻找线索;第二,王宫以外,对于选子内亲王被掳的消息一律封锁,不得大肆招摇在外调查,以免损了皇室体面。
随后,村上天皇就只有回清凉殿等候消息了。当初被村上天皇受命抚养选子长大的藤壶更衣(女御、更衣都是天皇的妃子)一直忧心忡忡地跟在天皇身边,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如同红色的桃子一般。
“陛下,这……掳走选子的,真的会是厉鬼妖人么?为什么那歹人会有红发如火?如果是为了掩饰行藏,已经穿了夜行衣并且蒙面的情况下,不可能不遮掩如此明显的特征的啊。”
“藤壶,不要说了!朕的心已经很乱了。歹人故意曝露一些行踪,无非是试图引诱宫内省的人去追踪,有什么阴谋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肯定不是好事。”
“莫非……不留下条件,显然是歹人觉得他要是开出条件的话,那个条件肯定太过苛刻,为了国体体面,都必然不会被答应;但是暴露出自己的特征,又有可能是引诱真心关切选子之人主动上钩……究竟是……”藤壶更衣毕竟也只是年轻妃子,有什么见识?稍微思忖了半晌,就无法可施了。
“陛下,既然那歹人故意留下线索使人误以为他乃是厉鬼妖人,不如招阴阳师来占卜一番吧?”
“胡闹,这怎么可能是厉鬼!就算世上有厉鬼,选子是贺茂斋院,侍奉神明之人,怎会被厉鬼所害?”
“可是歹人故意留下线索,莫不是……”
藤壶更衣跪在村上天皇腿边,凄楚可怜地摇晃着村上的大腿,村上被摇晃的颇不耐烦,只好说道:“宣召安倍晴明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