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人的3艘楼船静静地停泊在瓜洲渡口。次日日上三竿,都过了巳时正(上午10点),这些船只还不见动静。润州与常州邻接,故而虽然不是李弘冀的地盘,但是李弘冀的探子却是不少的,很快吴越人动向异常的消息就被走舸小船飞速回报了去。
此时,约摸2000常州都指挥使下属的南唐水军已经扮演成了“长江水匪”,由李弘冀的心腹将领、常州水师都虞侯柴克宏亲自率领,只等吴越人的接送船队离开瓜洲渡、离开润州府城就动手。结果吴越人的突然停歇让他们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使不上力。
李弘冀虽然兵马众多、胆子也大,但是毕竟不想落下他亲自干掉了钱惟昱的恶名,那样对他在南唐国内争夺储位也是非常不利的。瓜洲渡就在润州府城下,而且是南北通衢的要地,润州刺史又是皇太弟李景遂的人,所以李弘冀一再告诫柴克宏要等吴越人过了瓜洲渡、到了丹阳一带再下手。
而丹阳虽然也是润州治下、距离常州府与润州府的州境还有七十多里水路,但是毕竟丹阳附近的水路比较单一,附近江面上的船只都是顺着长江行驶的,没有其他岔路水道干扰,最是适合伏击不过。
结果,吴越人的奇怪动向让李弘冀的部署猝不及防。那时候消息传递慢,信鸽又只能是固定城池之间的点对点联络,所以预先埋伏在丹阳附近江面港汊内的柴克宏所部是当天未时三刻才得到的消息,再重新部署细作靠近吴越人的楼船侦察、确认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这时候,距离吴越人换乘小船走邗沟运河逃跑,已经过了一整天。
吴越人的小船一天一夜已经开出一百六七十里水道,过了扬州全境、进入楚州地界。这时柴克宏的水师就算不计脸皮全力追击都已经来不及了。
消息汇报到常州城里的李弘冀那儿的时候,李弘冀气得三尸神暴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地派心腹密使快马传书去楚州,指望楚州防御使皇甫晖能够担下这个干系帮他下手。
历史上,原本在这几年里,南唐指派负责楚州、泗州一代的防务的应该是名将何敬洙,不过如今何敬洙已经因为钱惟昱谋划的苏州之战战死三年了,所以历史在这里发挥了蝴蝶效应。南唐皇帝李璟把原本驻防西面滁州防区的皇甫晖调到了泗州、楚州一代,与淮北徐州、宿州一带的周朝大将李重进对峙。
……
皇甫晖此人并不是南唐本地人,他早年是河北魏博镇的下级军官。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死后,魏博镇投降后唐庄宗李存勖对抗后梁,皇甫晖也就成了后唐军中的一员,后来历仕后唐后晋两朝,积功慢慢做到指挥使、都虞侯。
后晋末年的时候契丹人南侵中原、中原王朝彻底崩溃,皇甫晖不愿给契丹人当奴才,这才率军过淮河投奔了南唐皇帝李璟。那时候李璟也才刚刚即位初年,见有北朝武将来投奔还是非常兴奋地,也就给皇甫晖授了防御使的官职,此后移镇数次直至如今。
因为是北人出身,皇甫晖在南唐武将当中还是比较低调的,不愿意做出擅自主张得罪人的事情,也免得被皇帝李璟猜测猜忌自己跋扈、随意调兵。如今他虽然因为防区和职权的关系,在李弘冀和李景遂之间的站队问题上比较倾向于皇长子李弘冀,但是他依然不愿意为了李弘冀脏了自己的手。
皇甫晖就是这么想的:“就算你李弘冀如今势头比较嚣张、说不定皇太弟李景遂将来不一定制得住你,但是你是皇子可以乱来,我一个降将如果乱来,那不是找死么?李璟不会杀你李弘冀,杀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权衡再三之后,皇甫晖思忖着自己麾下那些如今正在楚州的将领,有哪些对吴越人仇恨值比较高,不用给赏赐就有可能愿意当自干五的,思来想去之后总算是锁定了一个人。
“传令,把林仁肇林指挥使找来。”
……
“林将军,听说你在福州的时候,当年曾经因为査使相误中吴越人的奸计而有国难投、有家难回,受尽酷刑。本将军对于你当年的遭遇,实在是非常同情。”
“防御使大人!末将当年受査使相知遇之恩,本想立功报国,谁曾想……唉。”
“林将军,如今正有一个报仇雪耻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当年你随査使相征战闽地的时候,那一次,虽然实际指挥吴越军的应该是水丘昭券那老匹夫,不过如今水丘昭券远在苏州。除非等到皇长子殿下与水丘老匹夫交战,否则林将军怕是找不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但是,另有一个吴越重要人物,如今正在楚州一带,如果林将军愿意的话,正好可以有机会报仇雪恨——那人就是当年吴越水师名义上的主帅、富阳侯钱惟昱——林将军岂有意乎?”
林仁肇此前一直只是保持着一副空洞的悲愤神色,直到听到钱惟昱的名字时,才陡然浑身轻微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极度的愤怒仇恨,还是别样的激动心情。不过林仁肇毕竟是颇有机智的,当下掩饰住自己的心情,沉声说道:“防御使大人,如今吴越国已然与我大唐亲善,钱惟昱又是吾皇下旨放回的使者,卑职虽然身怀家仇,又岂敢以私废公!”
“林将军果然是高风亮节!”皇甫晖面露欣慰之色,站起来走到林仁肇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不过,如今却有机会不破坏两国邦交,又能助林将军复仇!”
“愿闻其详!”
皇甫晖面色转为郑重,凝视了林仁肇半晌,这才取出李弘冀给他下的密书,开口说道,“有上面的人想让钱惟昱死,不过不好在地头动手……谁曾想,那钱惟昱身边定然有高人,居然提前做出了防范,不走长江而改走邗沟,让他躲过了一劫。
当然,如今本将军也不好在自己的地头下手。但是,一旦放钱贼入淮之后,再有水匪动手,一切就说不清了——我们既可以下为将军报私仇,中可完成弘冀殿下的请托,上——还可以把劫杀使者的罪行推给淮北的周人——反正如今淮河已是两朝界河,在淮河上出了水匪谁也说不清是哪国的责任,如此,岂不是三全其美!”
“末将谨遵钧命!”
林仁肇面色坚毅地朝着皇甫晖拱了拱手,领命而去。不过在他转身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感慨。他害怕自己的心境被人识破,也不敢在皇甫晖的府上多做停留,赶紧离去筹备了。
三年多前,他和堂兄林仁翰外加南唐水师艨艟都都指挥使陈诲三名前闽降将先后被吴越军主帅钱惟昱用计击破、擒获。陈诲如今已经投降了吴越数年,在水丘昭券的吴越内牙水师飞鱼都中担任都指挥使。而他堂兄林仁翰在世人眼中早已死了三年多了,只有林仁肇自己知道他堂兄一直被吴越人以礼供养、在福州安享晚年。
当初,因为林氏乃是闽中望族,他堂兄林仁翰在被陈觉召见移去建州时,把原本福州的家眷族人都一并迁移过去接受监视。谁曾想后来陈觉在査文徽兵败之后为了给自己和査文徽脱罪、把兵败的罪责都推给闽地降将,大失闽人民心。
如今闽地全境除了建州之外,已经在吴越国治下安稳了三年,吴越先王钱弘佐在临死之前的半年颁布了闽地减税三年、且准以工代役的仁政,钱弘倧、钱弘俶也一直贯彻了这个收复闽地民心、恢复闽地人口生产的政策。福建全境的人心,早就已经被吴越人收服了,他林仁肇在族人眼中简直就是一个异数。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选择了跟着査文徽一选择了“交换被俘将领”的渠道重回南唐——他是为了防止在建州的族人家眷被南唐人清算。
如今,这个障碍早就不存在了。几年来,随着陈觉因为战败的罪责被调离福建、林氏反叛的罪名被开脱,建州林氏被关照的程度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他堂兄的同宗兄弟伯叔子侄几年来慢慢从建州往福州迁移,用尽一切办法偷渡逃跑,如今已经全部撤到了福州。
林仁肇在南唐,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一个近乎裸官的存在,只有妻子女儿在身边,别的亲人已经全部在吴越了——只是这些族人身份比较隐晦,无论是如今林仁肇的领导皇甫晖也好,还是南唐历任建州守将也好,都没有关注过这个裸官问题罢了。
……
匆匆回到军营,林仁肇点起了麾下两个指挥的水军、一个指挥的马步军,总计1500兵马,连夜整备军食器械、船只车马,而后除去南唐军的军服服色、换上淮河水匪惯用的破烂衣甲。准备停当后,从楚州城出发,入淮河、至涟水埋伏。
不过只有林仁肇心里明白,与其说这是一次伏击,不如说这是一次护送罢了。
“小王爷,当年的全家存族之恩,今日就是林某人衔环结草报答的时候了!好歹也要让世人知道,‘闽人素有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