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三点,当喊杀声在常浒河河口处突然引爆的那一刻,何敬洙觉得吴越人完全疯了。
至少负责坚守苏州城的元德昭肯定是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两个月前南唐的围城水师不是没有尝试过沿着常浒河从长江水道突入阳澄湖内,但是那一次,在阳澄湖与常浒河交接的河口处,南唐人被吴越军的苏州水师集中局部优势兵力打退了。那一次,南唐水师有3万人,而吴越的苏州水师只有5千多人。
如今,吴越人居然复制了一把自己此前的失败!只不过战场从常浒河与阳澄湖交汇的河口换到了另一端——也就是常浒河和长江交汇的河口处。其他的,只是把两个月前两军扮演的角色互换了一下。
当初自己3万打5千,在这种作战势态下都没能速胜不得不退避,如今你5千打3万,难道还会有机会不成?这不是急疯了眼乱出牌是什么!如果是千年之后的撸啊撸小学生看到这种局面,肯定以为对面是破罐子破摔准备买起队友20投了啊!
“各军按结阵次序依次拦截、列成鹤翼阵对河口处的吴越军弓弩压制!前军多用火箭,争取引燃吴越战船照亮,不要给他们摸黑混战的机会!”
一条条河口夜战模式下最标准不过的水战军令从何敬洙的旗舰上下达出去,一艘艘舢板走舸往来穿梭,第一时间传递着招讨使大人的命令,南唐水师庞大的战争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高效地抵御着吴越人的突袭。
一开始的半刻钟战事还是比较顺利的,南唐军除了一开始被吴越军占了个先手优势的突袭之利,损失了4条渡河口拉网的楼船,外加伤亡落水了三四百个水兵。从那往后,南唐人一旦稳住阵脚,就再也没有在伤亡交换比上处于劣势过。
虽然两军如今因为挤作一团施展不开,无法实施接舷跳帮的高效冲杀,只是用弓弩远远地互射压制,所以导致了伤亡交换的绝对速度不怎么快,但是只要稳住这个势头,假以时间,南唐人就可以稳稳地把吴越人的血一点点流干。
互相换命南唐军是不怕的,毕竟南唐军还有2万2千多人的围城水师,而成立的吴越水师只有5千人,就算一命换一命,吴越人肯定不够消耗战。
不过,随着战局的进展,形势终归是有一些变化的。这不,刚刚打了半刻多钟,麾下各个指挥的部众都开始回报军情诉苦了。
“招讨使大人!我军用铁索拦河的船队原本处在最内侧,如今大军一拥而上被堵在里面,后面的战船都被铁索阻拦,无法上前和吴越人接战。各部请求大帅下令让“凌波都”三个指挥的战船两两靠拢,收拢铁索退下来,给后面的战船腾出前进的道路。”
糟糕!听到下属的反馈,何敬洙就知道自己一开始有点草率了。但是,只要马上调整,相信之前那些指挥上的小瑕疵对整体战局的影响应该不大。
问题出在哪里呢?那是因为此前几个月,南唐军围困苏州水路的水师布阵都是按照防备吴越水师从长江下游方向来袭的,所以把拉铁索横江的战船部署在了最靠近常浒河口的位置,其他可以机动灵活作战的战船则排在外围更加靠近长江深处的位置,几个月来无论巡逻还是备战,用的都是这样的部署。
这个部署在遇到敌军从昆山通州这些地方的江面上杀来的情况下,既可以稳妥地防止敌船撕开缺口后用快船突入常浒河,又可以让主力交战部队有足够闪转腾挪的水域,可谓是既高效又稳妥。
但是,如今敌人的出击方向反了,敌人不是从长江上来的,而是从阳澄湖经常浒河而来的。所以当交战一开始的时候,南唐军那些用铁索横江的战船就被顶到了最前面,而其他机动性灵活的战船,被己方的铁链暂时挡住了冲锋的道路,没法尽快突前集结。
这就好比打魔兽世界下副本,结果开怪之后发现MT和DPS、奶妈站反位置了一样尴尬,虽然MT及时放个群嘲拉住了怪,但是团队依然免不了一阵大乱。
“让‘凌波都’下属以铁索拦江的战船两两靠拢,收起铁索,依次后退,其余战船分队突前,与吴越军接战!”
何敬洙刚刚下完这条军令,自己暗暗擦了把汗。可惜他还没定下心来,他的旗舰船舱里面又走进来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正是监军魏岑。
何敬洙前几天吃了个败仗,而且被定性为“轻敌冒进、进退失措”,所以如今在监军面前正是见人矮一头的状态。看到魏岑进来,免不得略略谦逊一番,把战况主动向监军交代一番,试图获得魏岑一个提前首肯——
咱虽然是主帅,军令虽然是我下的,但是如果你魏监军当时也在场,也没提出意见的话,那么最后要是出点瑕疵的话那怎么说也是共同责任,不能再让咱一个人背黑锅不是?
监军么,总归是喜欢发表一些见解的,不然一来体现不出监军的水平,二来如果什么都不说,将来真出点事儿也不好推脱,所以最高明的监军,就要和算命的相士一样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主帅自己去理解,这样将来打赢了就是你理解对了,打输了那也不是监军没点拨你,是你悟性的问题!
魏岑名列“五鬼”,很显然做个监军还是非常合格的,当下就提出了一些疑问:“让封锁江面的战船退后的话,吴越人的战船有可能有漏网突围出去的么?毕竟我们要彻底封锁苏州城,让内外彻底消息不通,如果出点意外的话可不好。”
“那……按监军大人的意思,该当……”
“不如把封锁江面的战船退下来之后,让它们在后阵重新拉网拦截,如何?这样交战战船在内,封锁战船在外,不就是相当于把此前的船阵给换了一下首尾么——当然,这个只是一个参考,本相对兵事不甚了解,具体该用什么手段来实现这个目的还请何招讨自行裁处。
我只是觉得需要防范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皇太弟殿下给我们的命令是从水路彻底封锁苏州城,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们也不好向皇太弟殿下交代不是?”
真是有水平的监军发言啊!何敬洙心中暗骂了一阵,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对方相当于只是四平八稳地提了个对结果的要求,怎么做你自己想!如果对方追加的修正要求没做到,那就是你的失职,如果你根据对方的要求变阵了出了问题,一样是你的问题。
反正监军大人么,本来就是负责监督武将有没有谋反之类的企图的,打仗打赢了他监军点拨有功,打输了也没他叼事。
何敬洙谨慎地盘算了一番,觉得魏岑的话也是有道理的,至于风险……何敬洙一开始也没觉得有啥风险,不过对于“监军一般只会纸上谈兵”的考虑,他绞尽脑汁灵光一闪还是突然有了一丝想法。
“魏监军,当年曹孟德用铁索连环战船,结果被周郎火攻大破。我们用铁索横江拦截倒是不妨,然则如今两军交战的时候,以铁索船在后拦截的话,如果敌军有火攻船……只怕仓促不易闪避。”
“哈哈哈哈……人称何招讨知兵,难道还不知道时移世易的道理么,你往外看看那边——”魏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遥遥一指战船舷窗以外的某个方向。在那里喊杀声正烈,数艘战船冒起点点火光,让人对交战双方的情形隐约可见。
随后,魏岑接着说道:“今晚两军已经交战了一刻钟了,我军前军战船对着敌船不知道射了多少火箭,已然引燃数艘敌船。如果敌军前军有纵火船的话,这般火箭攒射之下,只怕早就炎焰张天了,可见如今敌军前队和我军接战的战船当中,没有一艘是纵火船。而常浒河宽不过仅容两船并行,就算敌军后队有纵火船,还能调度得上来么!”
被一个文官说不知兵究竟是很没面子的。何敬洙一开始也是对曹孟德连环船被火攻全灭的历史事迹太过深入人心了,才有所忌惮。现在听魏岑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果自己再坚持不肯变通的话,岂不是说明自己见机不明了么。
“监军大人果然知微见著,倒是末将胶柱鼓瑟了。末将这便去安排。”
南唐军的船阵随着上峰的命令,很快做出了调整,那些原本拦截着友军冲锋的铁索战船两两靠拢,让铁链和蒺藜网收拢起来,随后编队后退。到了己方船阵身后再行展开,以备不虞,免得有苏州城里的战船冲出重围,
对面常浒河里的吴越军苏州水师依然不退,与南唐军奋力厮杀,不过随着南唐军的战船得以密集冲锋接近之后,双方的伤亡速度一下子陡增起来——一开始,因为南唐军铁索船的阻隔,双方没法靠得很拢,也就无法接舷跳上对方战船肉搏砍杀,只能依靠弓箭互相射击,有船舷和女墙等掩体遮蔽,弓箭杀伤速度自然不快。
如今,接舷战逐渐拉开序幕,吴越人渐渐吃力起来,但是依然顶住不退。何敬洙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祈祷,又有一些自得,看来不出意外的话胜利的天平正在慢慢向自己倾斜。
“招讨使大人!不好啦!下游有吴越水师主力来袭!距离我军还有十几里水路,下游的斥候船已经发现敌船队了,应该是水丘昭券的主力。”正在何敬洙幻想自己全胜场景的时候,一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意淫。
“什么?难道吴越人打的就是全军出动与我决战的主义?苏州城内外消息不通,怎么给他们约定好精确出兵时刻的?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你们两军齐出,我难道会怕你们不成,既然敢来决战,那我就一次性把你们都收拾了。”
……
本章按照三千字章节算。以下是史实解说,不算字数。
其实,“蒺藜网反水鬼、长竹枪触网引诱对方提网、与城内守军取得联系后假作不知、约定时间内外夹击、猛火油的各种应用”,这些战术战法的搭配和应用,详见《十国春秋》和《吴越备史》本来就是可以找到的。
五代十国时期,是中国古代水战应用发展的一个巅峰期,主要是因为别的分裂士气,比如南北朝或者三国的时候,江东往往是统一的一国,而北方人完全是水战外行,来了基本上被完爆,所以江东没有敌手也就不会努力进步进化自己的战术和应用,吃老本就够了。
而五代是个异数,因为江东的江、浙两省分别有南唐(杨吴)和吴越两个国家,而且两国相持战争近百年。因为同时有了两个精于水战的国家的互相生死相搏,让我国古代史上的水战技战术水平得到了一个很高的提升,有兴趣的书友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一定会有很多你们意想不到的发现。(也许春秋时候的吴国和越国之争也算,但那时候毕竟航海和水站技术还很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