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剩下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钱惟昱一开始想直接找大海商蒋衮直接谈正事儿,但是六月份正是跑明州和日本之间海上贸易航路的时节,所以顾承训派人去找的时候才发现蒋衮居然不在国内,府上的人也只知道他是亲自督船去日本做生意,如今差不多是归途的时候,至于具体啥时候能到,以这个时代的通信技术,大海茫茫谁也说不准了。
说不得,钱惟昱也只好一边自己每天读书习字,锻炼身体,顺便熟悉一下明州的风土文物人情地理。后世的钱惟昱是杭州人,宁波也是经常要跑的。只是宁波的发展历史上比杭州要晚一些,直到明朝的时候才算是比较发达,所以如今那些后世宁波的文物古迹大多还寻不见,让钱惟昱有一些微微的惆怅。
却说钱惟昱自己读书健身,还让顾长风教了自己一些强身健体打基础的粗浅武学,把募兵练兵的前期活儿都丢给了别人,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到了七月上旬将尽的时候,一天顾承训终于派人前来禀报,说是那蒋衮的船队已经从日本回来了,刚刚在市舶司办手续。
接到消息,钱惟昱便命人准备接见。
七月初九,接到请柬的蒋衮带着自己手下几个最得力的造船师傅和钱惟昱特别强调要找的黑衣大食商人,来到钱惟昱那座刚刚收拾出来没多久的镇海军节度副使府邸拜见。
蒋衮是个胖胖的商人,年纪也是四五十岁;不过因为常年跑海,饱经沧桑,看上去褶皱刻凿,竟是比实际年龄老相不少。然而衣饰倒也华贵、看上去与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颇有不同——别人一般富贵了都是或细皮嫩肉白面书生,或满脸威严赳赳武夫,此人却是看着却像是吃苦不少的命蹇之人。
虽说他曾经在武肃王、文穆王两代时都作为中原使节的身份出使过新罗和日本,但是那些毕竟都是临时性的官职,所以如今没有外交需求的时候只能是挂一两个名义上协理督办市舶司的虚职,没有行政上的实权。武肃王钱镠末年的时候,蒋衮手下已经有了十几条数百料的海船和两三艘一千料以上的特大海船,算得上是浙东海商中的第一豪客,如今又是十几年生意顺风顺水地做下来,家业就愈发庞大了。
不过作为一个本来就只是有志于做一个大商人无意仕途的人来说,这样只有虚职也是不错的,那样至少能让自己的生意受到更多关照,不容易被官府的人吃拿卡要,所以一听说小王爷要召见自己,蒋衮就很没有架子地赶来了。
随和,不自矜,但是又懂得拿捏分寸,这是钱惟昱看到蒋衮时候对其气质的第一印象。
众人见礼毕后,蒋衮先掏出一张礼单递给侍立在钱惟昱身边护卫的顾长风,说道:“素闻小王爷仁孝贤明远播,小人也不敢以俗物见礼。些许微薄,都是这次小人出海带来的海外特产,不值甚么价钱,但博小王爷一个新奇就好。另有一份,乃是这位黑衣大食海商亚伯拉罕先生的敬献。亚伯拉罕先生是微臣知根知底的大食海商,因为微臣自己不常跑南洋航路,所以也没有更多大食人可以接洽,还望小王爷海涵。”
蒋衮在介绍的时候,钱惟昱也一边扫视了一下和蒋衮一起来觐见的人。那些造船的高手匠人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镇海军节度副使府邸的内院的,只是在外面等候,蒋衮身边有一个白肤棕眼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留着些阿拉伯人标志性的髭髯,就知道这人是蒋衮所说的大食商人了。至于其他的几个人,应该也都是有头面的海商或者蒋衮的助手了。
“尊敬的吴越国亲王殿下,很高兴有机会拜见您,我是Z主的虔诚仆人亚伯拉罕伍丁,一个为了把教义宣扬到远方而周游列国经商的海商。我的故乡就在您所说的黑衣大食国首都。”
那名阿拉伯商人居然会说些汉语,没用蒋衮翻译就主动开口问好,只不过话语里带着浓浓的粤语和闽南语交杂的口音。不过钱惟昱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缘由,这年头的阿拉伯商人都是和南海省份的汉人做生意的多,很少跑到东海来,说话带点广东福建那里的口音也就很正常了。
“您说您是来自巴格达么?”
“喔!万能的Z主!尊敬的亲王殿下您是我见过的最了解我们的东方人,您居然知道巴格达……我的祖上确实住在巴格达,至今我家在巴格达城内还有非常大的宅院,不过为了海上行商方便,我如今回国也常常只是在巴士拉港居住,不知道巴士拉能否有幸让您知晓呢。”
“当然,巴士拉嘛,美索不达米亚两河的入海口,波斯湾第一良港——对于你们的商人可以跑出那么万里之遥的海路来我们这儿经商,我真是非常敬佩阁下了。”
如果说一开始那个亚伯拉罕伍丁对于钱惟昱只是一种商人对权贵例行公事的尊敬的话,那么在钱惟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连一旁的蒋衮虽然不知道巴士拉在哪里、也不知道小王爷刚才那番话有没有说对,但是几十年跑海经商的精明让他一看亚伯拉罕伍丁的表情就知道小王爷肯定说得八九不离十。于是他也从一开始的例行巴结变得肃然起敬。
众人震惊过后,钱惟昱让顾长风把礼单递给自己亲自观看,这倒不是说如今的他还和上辈子一样财迷,毕竟养移体居移气,做了个把月小王爷的他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了。现在这么做也只是因为他对于这个时代的海外贸易主要会进口些什么货物比较好奇,才想借机自己看一下。
“上品东珠十颗、人参十株;苏木、沉水十斤,三胴倭刀一柄,两胴倭刀三柄。”这是蒋衮初次拜见的见面礼。
至于另一张单子上写的“龙涎香十斤;豆蔻、胡椒、乳香各百斤,上等乌兹刀两柄”则是大食商人亚伯拉罕伍丁的进献。
看来自己这个小王爷的招牌还是有点价值的啊,穿越到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这种程度的重礼,那些东珠都有桂圆大小,一颗就要上百两银子,那柄质地最好的日本刀,只怕一千两银子都不一定拿的下来。这些东西全部算在一起,只怕总价值已经逼近五千两了。
果然自古海商多豪客,觉得结识你对他的生意有价值、将来可以扯虎皮做大旗,马上就不惜前期投入了,一出手送礼就比官场上的礼尚往来重得多。
“看来蒋公这次可不仅去了日本,还顺道去了高丽啊,不然何来的人参东珠,蒋公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今天的礼物,小王还是最喜欢这几柄宝刀,多谢二位厚赐了。”
天下三大名刀,日本刀,大马士革刀和马来克力士蛇形剑,上辈子那是一种也没财力收藏的,想不到来到这个时代后总算是一下子得到了其中两类,只是还不知道质量怎么样,有空一定要揣摩一下。
“小王爷真是生而知之,虽未出海,对于海外诸国物产竟也如此清楚,蒋某在国内时,如果不是遇到同道中人,许多连新罗、高丽的兴替都不知道呢。”刚刚见钱惟昱居然了解黑衣大食国细节的震惊还没褪去,蒋衮立刻就被对方的见识渊博再次震惊了。
钱惟昱心中微微一汗,才想起历史上的新罗这阵子应该已经被灭国了,彻底为高丽所取代,自己只是一直觉得称呼古代朝鲜为高丽比较顺口通俗,所以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毕竟无论在后世的历史课上还是地理课上,朝鲜的存在感可是比中东地区的国家要低得多。
“惭愧,要是新罗还没亡国,我嘴里冒出一个高丽来岂不是要被人怀疑。不过这个时代的人消息还真是闭塞啊,一个番邦邻国亡国好几年了,中土的百姓官吏居然还大多不知道,看来海外还真是一片净土啊,解决了闽地的问题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好生运作一番。说不定在那异域称王称帝,中原朝廷都不会来管你,甚至毫不知情。”
胡思乱想完毕后,钱惟昱命令府上下人排开筵席,亲自做东宴请了蒋衮和亚伯拉罕伍丁。席上还问起了蒋衮手头的造船高手匠人资源,以及问伍丁商量买些阿拉伯纵帆船。
蒋衮把自己手头的资源基本上是一五一十的说明白了,毕竟他也不怕小王爷会改行经商抢他生意,同时他的产业不仅有组船队去高丽日本经商,也有在明州港外建船坞,造船卖船给其他海商,所以造船的活儿只管显摆就当是给自家船厂拉生意了。因此见小王爷问起,当下就应承了建造一批新的福船的单子,而且前期只收定金就好。
亚伯拉罕伍丁在买船的问题上相对有些忸怩,他同样也不怕钱惟昱亲自经商,但是如果阿拉伯人的造船技术流入远东的话,蒋衮这些海商说不定就会想办法学习仿造,那样自己的祖国独霸远洋贸易的优势不就没有了么。
“伍丁先生,我想您大可不必有如此多顾虑,我深知贵国造船技术的先进性所在,但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难道我们汉人的造船术就毫无可取之处么?我们对硬帆和水密舱技术的应用,相信也远胜于你们吧。如果我们可以互相印证、裒多益寡,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无利不起早的伍丁才算是眼中一亮,闪过了一丝狡黠的意味,随后又归于沉寂。
“可是……可是我们大食人的船也是可以做到内部隔舱之间水密的……”
“伍丁先生!我喜欢和有诚意的人合作,你们那些连榫接技术都不知道为何物的船,还好意思和我谈什么内部水密性么!”
“成交!”想起对面这个年轻的亲王对自己的国度似乎非常了解,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瞒得住对方之后,出于内心的恐惧和对底线被看穿的胆怯,亚伯拉罕伍丁一口答应了钱惟昱的交易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