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紫底色,施逦绣出山水莲荷,看得老王妃爱不释手。
“原是我从前画的画儿,祖母看着喜欢收下了,后来准备嫁妆时,便让针线房的人按画稿绣了出来,我见这幅帐子色彩雅丽,虽绣的是山水,却也不像往常见着那些水墨帐子般沉晦,想来祖母是欢喜的,赶快拿了来讨好。”旖景说道。
一前一后两个祖母,当然分别指的大长公主与老王妃。
小谢氏在旁鸡蛋里挑骨头:“这帐子是好看,但只不过与母亲屋子里隔屏差不多,都是山水,未免有些重复了。”
“我早有准备。”旖景连忙又让夏柯捧上一个锦盒,取出一副画卷来展开,画的却是四幅花鸟,依着四季花期,分别是桃、琼、菊、梅,花枝下或卧青石,或栽兰草,或是一枝照水,鸟儿色彩品类也不足一,或者比翼双飞,或者小憩石上,或者嬉戏花间,色彩缤纷,却不杂乱,赏心悦目。
“祖母看看,像不像将山谷里的景色细描了出来,又与山水不同,相互映衬?”旖景笑道。
老王妃喜笑颜开:“这也是你画的?”
“为了配那床帐子才画的,我琢磨着让夏柯绣出一面四折屏风来,给祖母房里添色。”
小谢氏撇了撇嘴,暗忖老王妃年少时跟着梁氏流落山野,没享到什么福,别说绫罗绸缎,有个衣能蔽体已算万幸,后来回了富贵窝,才执着于这些个花团锦簇,上了年纪依然如此,景丫头这些个卖乖也就只能哄她,真正地贵妇有谁会将几针绣样看在眼里,但说穿了也就是陈设玩物罢了,老王妃最重视的还是镇国公府这个娘家,关键时候,只要利用这点,任凭世子妃百般讨巧也不顶用。
也就没上心,冷眼旁观着旖景讨好。
但接下来就听了一句:“祖母,这屏风可得废些功夫,光靠夏柯一人怕得绣上个一年半载,我身边儿的丫鬟绣艺虽都过得去,可与夏柯相比还是有段差距,针法精细不一致,难保会有瑕疵,未知祖母身边可有女红出众的人儿,借我一段时间,也省些功夫。”
原来是图这个!
小谢氏心下一沉,谁不知单氏女儿露华女红出众,世子妃将人要去身边,是要干嘛!
但她不及打岔,老王妃已经提了露华的名儿,并让人立即去请,随旖景去关睢苑。
小谢氏满腹孤疑地回了梨香院,打量单氏的目光就有了些阴沉,半响盯着没说话,让单氏毛骨悚然,又不知道究竟,又不敢询问,人站在阴凉处,脑门上却蒙了层汗。
半响,小谢氏终于才说话:“露华被要去了关睢苑。”
单氏:!!!
“不过只是暂时,应是日头上去忙着绣屏风,晚上还得回荣禧堂,依我看来,咱们世子妃可真看重你。”小谢氏的语气不冷不热,眼睛里更是阴晴不定。
单氏连忙往地上跪:“夫人,奴婢万不敢有二心,任凭世子妃如何,奴婢心里也只有夫人,露华她也是个伶俐的,再者许多事儿奴婢连她都瞒着,世子妃便是想套话,也没有用。”
小谢氏沉吟片刻,才抬了抬手:“你起来吧,我还是信得过你的,打听着些世子妃究竟想干嘛。”
旖景当然是想给露华好处。
露华才到关睢苑,就被引去了中庭一间厢房,旖景亲自描好了花样配好绣线,嘱咐她与夏柯便在这处专心致志地穿针银线,闲杂事一概不管,又拨了两个梳着总角的小丫鬟侍候茶点饮食,分线摇扇。
整整一日,糕点茶水就没断过,可下午时那小丫鬟一个失手,不小心弄湿了露华的裙子,夏柯连忙致歉,说了小丫鬟几句,亲自去取衣裳来给露华替换,谁知又被旖景遇着了,竟然赐了一条才做的冰蚕烟红纱罗长裙,露华才一换上,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傍晚时分一路回去荣禧堂,自觉自己光彩夺目吸引了不少仆妇艳羡的目光。
她与瑶华同屋,两人因着性情迥异,往常就有些不对付,瑶华是打小在荣禧堂侍候的,舅母又是老王妃身边的嬷嬷,自恃地位要比露华高上一头,往常心绪一旦不佳,就爱指使露华端茶递水,露华因深受单氏“笑面迎人”的教育,表面上不与瑶华计较,可内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服。
今日露华“焕然一新”的回来,自然引得不少议论,燕儿紧随着露华进屋,牵着她的裙子满是羡慕的打量:“可是世子妃赏的?这可是姐姐的福份。”
燕儿嘴巧伶俐,虽是外头买的丫鬟,可因着性子活泼,很受老王妃喜欢,尽管月钱是拿的二等丫鬟的份例,老王妃却最喜她在身边逗趣,加上她年龄又小着几岁,性情又平和,对几个大丫鬟甚是尊重,便连瑶华都挑不出她的错,其他人更是与她要好。
被她这么一捧,露华更是愉悦,又听燕儿问起关睢苑里种种,忍不住将目睹的那些夸耀出来。
又引来了一群丫鬟,听着那些个精致的糕点名茶,个个眼睛放光。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清静!”一旁瑶华终于忍耐不住,拍炕而起:“不就是去关睢苑里绣了一日画屏吗,说得像入宫一般,没个见识的东西。”
露华面色一变,看了一眼瑶华,撇撇嘴没有出声。
燕儿吐了吐舌头,笑着道歉:“往常没机会去关睢苑,大家未免好奇,不想扰了瑶华姐姐的清静,是我的错,姐姐原谅则个。”
见瑶华理也不理,仍是满面冰霜,燕儿识趣地领着“伙伴”们退了出去。
不想第二日,露华从关睢苑回来,就瞧见昨日才得的裙子被剪子绞得个稀烂,纵是她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发火,寻了祝嬷嬷要讨公道:“世子妃才赏赐的,今日竟就成了这样,世子妃若知道了岂不怪罪我不知珍惜?”
丫鬟们偶有勾心斗角绊嘴使气,祝嬷嬷往常也会训斥几句,荣禧堂里历来太平,见出了这等子事,当然要召集丫鬟们询问。
丫鬟们谁也不想担责,都说不知究竟。
往常与露华要好的不由多了句嘴:“昨日因着咱们围着露华说话,才挨了瑶华姐姐的训斥,今日都不敢再去她们屋里。”
瑶华在一旁早摁捺不住,一声冷哼:“那你们是冤枉我绞了这条裙子,你们都没入屋,便只有我了。”
大家都不说话,但显然心里怀疑瑶华。
更让瑶华满腹怨愤,追着露华问:“你说,是不是怀疑我?不就是一条裙子吗,我虽没得过世子妃的赏,却没少得老王妃的恩赐,犯得着眼红心热?”
露华心里也窝火,却不耐烦为着这事与瑶华争执:“我自然不疑姐姐,但究竟是谁使坏,还望祝嬷嬷能断个究竟。”
这事连个目击者都没有,怎么能断究竟?祝嬷嬷只好安慰了露华几句,又警告了院子里的丫鬟们一通,把这事揭过。
但瑶华与露华之间芥蒂无疑更深。
两个到底是大丫鬟,心里始终有些计较,并没有因为这件小事闹得大张旗鼓,都暗自较劲——咱们走着瞧。
单氏听了露华的委屈,又看了看那么好一条裙子的惨状,心里一阵惋惜:“作死的蹄子,真下得去手,这么一条裙子可顶好几十两银子。”
而接下来的几日,旖景陆续打赏露华,有碧玉镯子、镂金头面,有回甩手竟是一个小金锭!
冬雨默默关注,将这些事情趁着“奉命活动”之机禀报了小谢氏。
于是小谢氏“无语目注”的时候越来越多。
梨香院里,明明艳阳高照,单氏总觉得脊梁上一股森寒。
可当见到女儿摆出来的那些赏赐,心里总觉慰贴,只硬着头皮在小谢氏跟前解释:“世子妃赏的,露华她总不好辞,但奴婢发誓,若有二心,必定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小谢氏总是阴阴一笑:“我还信不过你。”
她对单氏的贪欲深有了解,但也知道单氏的城府,一家子的身契都捏在她手里呢,不怕她卖主。
单氏背了主人,也在想世子妃笼络她的事——这些不过小恩小惠罢了,要“买通”自己,必然还有重利,可世子妃什么也没给露华提,她更是不好上赶着献殷勤,心里一片热痒,恨不能知道世子妃的盘算。
也不知世子妃要“收买”她怎么行事,能不能钻个空子,既不真正“卖主”,又能狠赚一笔。
某一日,旖景正在荣禧堂,与小谢氏一左一右地陪老王妃说话,祝嬷嬷便入内禀报,称郭姥姥求见。
见旖景不明所以,老王妃说道:“是咱们王府工正郭林的老娘。”
小谢氏满面不耐——老王妃不懂得应酬礼仪,生怕出去丢人现眼,大多邀宴都婉拒不出,又因实在憋闷,便常请了低品属官的家眷入府说话,比如这个郭林,就只是个八品工正,负责缮造修葺,这些个小官员出身微末,多为寒门,靠着王府混职,为博得个升迁重用的机会,对老王妃诸多奉承,当然不在乎老王妃不通应酬之道,小谢氏深觉这类“打杂”的小吏没有笼络的必要,当然不耐烦牺牲补眠的时间听她们家长里短,待与郭姥姥打了个照面,就借口有事告辞了去。
旖景自是要陪着的,她得了虞沨的嘱咐,晓得郭姥姥的来意。
郭林年近三十,成亲已有八载,媳妇三年前生了个女儿,年前却因患疾早逝,尚未续弦。
他身份不高,算不得楚王心腹,不足以引起小谢氏戒备,又是没了正妻,上有老下有小,条件不算太好,娶个丫鬟出身的续弦也不算悚人听闻,正如虞沨所言,恰好合适。
“老王妃也晓得老妇那儿子没什么本事,多亏得王爷提携,才能养家糊口,命又是个苦的,媳妇没了,孙女儿路还走不稳,眼下虽有我照管,可这女孩儿没有母亲教导也不成话,将来婚嫁都难。”郭姥姥长叹一声:“前两日去法藏寺算了一卦,又说孙女儿命途多舛,须得个富贵之人照顾,才能养大,可郭林身份本就微末,又是找续弦,哪能奢望富贵?老王妃可别怪老妇唐突,还求老王妃能施恩,赏赐个身边丫鬟,想来也沾染了您的富贵福气,足够照携老妇那可怜的孙女儿。”
一听只是这等小事,老王妃当即满口应承。
当时燕儿正好在一旁侍候,故而这事瞬息就在荣禧堂内传开,原不是什么秘闻,又算一件“喜事”,自然没有人在意燕儿多嘴。
虽说郭林只是八品官员,又是王府属官,到底及不上朝官,但对于一帮奴婢来说,这门姻缘无疑是可遇不可求。
但多数也只是议论一阵罢了——有露华瑶华两个后台强硬的丫鬟,她们可不敢企盼。
祝嬷嬷的小姑子最是兴奋。
“就是嫂嫂一句话的事儿,瑶华可全靠你了。”
祝嬷嬷的男人只有这个妹子,两兄妹又差着些年岁,一贯纵容的,再者祝嬷嬷并非老王妃陪房,一应亲人子女眼下都不在身边儿,更是注重夫家的亲戚,瑶华打小也得了她这个舅母的不少疼爱,再说这事也的确是十拿九稳,自然一口庆承。
但不想瑶华自己却十分傲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