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侯世子动怒时比陛下还可怕, 这是京城和军营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倒不是说容云鹤更残暴, 只是当一个平日温和至极的人突然变得冷酷毒辣, 这种反差会带给人极大的刺激,让人下意识会觉得,此人更加可怕。
好在容侯世子脾性与陛下相较起来好太多, 根本不会轻易被人惹怒。
众所周知,他最大的逆鳞就是那个早逝的幼妹。
容侯老来得女, 阖府都当成心肝来宠。谁能料到那小女娃命薄, 出来游玩时不当心掉下了河, 容府不停歇地打捞了三天三夜,最后见到一具小小的尸体浮上河面时更是疯了一般。
容府具体如何发的疯, 京中各府都不想再回忆。只知道自那之后温润如玉的容侯世子性情大变, 表面温和,实则狠辣至极, 视人命如草芥。
更要命的是, 这位居然和那个疯子皇帝一合即拍, 征挞四方,造就无数可止小儿夜啼的传闻。
容云鹤感情本就与常人不同, 他只在乎至亲家人。以往容侯夫妇恩爱,又为长辈, 无需他做什么, 后来有了个小小软软的妹妹, 直接让他倾注了所有的爱与喜怒哀乐。
所以小姑娘一走, 也带走了他大半身为人该有的情感。
不是没人拿这点作巧来接近他, 但这种人下场往往都惨到旁人不敢提起。
可此刻被这个小东西抱住腿哇哇叫哥哥,整洁的袍角沾满眼泪,被扯得皱巴巴,他居然生不出一丝怒意。
他甚至想起了数年前,幼宁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也总是走着走着就累趴在他靴上,缠着他大腿哭唧唧地要抱抱。
幼幼呜哇哇了半天,面前的人却好像石头一样没有反应,让她很好奇,扒着腿仰头往上瞧,几乎被容云鹤铭刻在心的面容猛地撞入他眼中。
两人“对峙”着,燕归倒是起身朝这走了一步,发现的幼幼下意识缩了下。
可她现在挂在容云鹤腿上,幼幼的小脑袋觉得,哥哥今天笨笨的,如果自己跑掉了,这个陛下就会把哥哥吃掉。
奶都没彻底断的小娃怕得眼泪汪汪,依旧“勇敢”地扒着容云鹤的腿站了起来,急急道:“也不可以吃哥哥!”
说完就开始扯人,想带容云鹤逃跑,拉了许久也纹丝不动。
眼看吃人的陛下都走到了面前,幼幼哭得更厉害了,“吃了幼幼,爹爹会打你,爹爹打人很疼的,呜哇!……”
她最后叫,是因为小身板又被提了起来,拼命蹬啊蹬,都逃不出五指山。
燕归觉得这小东西很神奇,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这么久了片刻没停过,如果拿盆去接,现在该有两盆了。不仅如此,哭的理由也很神奇,自己什么都没做,小东西就想了一堆来吓她自己,就连试图吓走他的话也是如此可笑。
而此刻,沉默良久的容云鹤终于动了。他看向面前被提在半空的幼幼,神色间竟闪过一丝冷意。
当初是他亲眼看见的幼宁尸体,亲手埋葬,所以纵使面前的小娃娃声音容貌再像,他也不相信,他不能忍受有任何东西试图代替他的妹妹。
可与此同时,心底却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要伤害她,他会后悔。
燕归还从没看见过他的军师如此模样,眼底分明是一片挣扎。
他从尸山血海中走出,当然能感受到有一瞬间容云鹤想杀了这个小东西,却又在极力抑制。
燕归突然笑了,他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容云鹤的妹妹早逝燕归早就清楚,这小东西却不怕死地扑上去喊哥哥,还没被一瞬间弄死,说明了什么?
对现在的燕归来说,自然是看到军师难得的另一面更有趣。所以他做了个决定,把小东西丢到了容云鹤怀里。
幼幼从空中落下,容云鹤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后便是大眼瞪小眼。
幼幼瘪着小嘴,肉嘟嘟的脸蛋这两天似乎都瘦了点。她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很奇怪,有吃人的陛下,还有不会对自己笑的哥哥。
她抽了抽鼻子,软趴趴地窝在容云鹤臂间,什么都不说,把脑袋一埋,就那样不动了,仅有小身板的微微颤动说明她在伤心地悄悄哭。
幼幼想哥哥,想爹爹,想娘,幼幼不想被吃掉……
感受到颤动,容云鹤竟涌起一股心疼和愤怒。可他不是常人,这感觉来得越莫名、越汹涌,他头脑反而越冷静。
杀肯定不会杀了,暂时带回去钻研也未尝不可。
容云鹤知道陛下想看自己笑话,面无表情抱着幼幼,话都没说就退出了营帐。
燕归的营帐没留人伺候,他也不需人伺候,容云鹤这儿是有的。
小兵乐呵呵迎来,转头看见军师怀里的小奶娃,愣在原地,“大人,这……?”
他听说陛下帐里养了个从狼窝里带回来的孩子,还很小,刚才军师就是去见陛下,那这个孩子……
容云鹤没给他解释,把人一丢,淡淡一句,“洗干净带来。”
“啊?哦、哦……”小兵忙不迭点头。
幼幼睡着了,她折腾了这么久,又是伺候人又是哭,被小兵在水盆里翻来覆去地搓也没醒。
小兵可不如军医细心,他连小娃娃衣裳都没脱,就直接放在盆里洗起来。这次幼幼并没弄脏太多,他也就像平时自己洗衣般把小孩抱出来拧了拧水。
得亏他力道不大,不然幼幼的小腿小胳膊都要被他拧折了。
脸还是很重要的,即便衣裳只能算块破布,头发也乱糟糟,可幼幼脸蛋洗干净了,安静睡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个小仙童。
小仙童梦里吧唧了两下,就把手指往嘴里咬,想来是饿了。
容云鹤立在床前,眼神极为复杂,有冷有热。
这模样他再熟悉不过,幼幼刚长牙时总流口水,还喜欢啃手指,他不知费了多少劲给掰正。但幼幼从此还是留下了不好的习惯,饿了就会啃手。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毛病,说到底侯府怎么可能有让她挨饿的机会,容云鹤就没放在心上。
容云鹤不信鬼神,反而十分厌恶。如果真有苍天鬼神,为何会带走那么小的幼幼?在看到那具被泡胀的小小尸体时,他就有了极为严重的心理缺陷。
面前的人似乎就是幼幼,但他并不承认。即便她和当初的幼幼一模一样,无论性情还是习惯。
容云鹤眼神愈暗,他觉得自己不会动摇,下一刻幼幼便睁开了眼。
幼幼是被饿醒的,饿到都能把自己手指给啃了,没想到居然第一眼看见了兄长。
小孩忘性大,何况幼幼哭了场又睡了场,她马上不记得之前哥哥不理自己的情形了,软绵绵站起来就往容云鹤怀里扑,“哥哥,哥哥,哥哥,幼幼想你。”
声音甜甜软软,带着孩子特有的幼嫩,可爱又天真。
容云鹤心中打定主意不能和这小东西太亲近,一定要查出她的来历,身体转瞬就无比熟练地抱住了人,并用一手托住了屁股蛋儿。
幼幼不觉得有什么,哥哥对她向来如此,她兴奋地在怀里就蹦跶了好一会儿,又是嗷嗷又是喵喵,激动的模样倒叫容云鹤不知做什么才好。
“不要叫我哥哥。”容云鹤还是开了口,声音暗沉无比。
幼幼眨巴眼,“为什么呀?”
半晌,对着这孩子的目光,容云鹤居然没能继续应声,手紧了紧,眼神明灭不定,似乎有种名为希望的火焰缓缓升起,又被另一种绝望许久的情绪压下,反复来回。
真的……太像了。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