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冬雪(1 / 1)

陛下和十三皇子坠马摔伤。太后得知消息时正在听戏,闭眼随哼曲调,缓缓道:“十三怎的也受伤了?”

听这话竟是对周帝出意外一点也不惊奇。

內侍道:“回禀太后,陛下出发时看错了人,误将容二公子带上马,十三殿下追去,侍卫们找到三人时陛下和十三殿下就已受了伤。”

太后睁眼,抬手令戏子停下,“容公子可受了伤?现在何处?”

內侍微讶,显然没料到太后首先关心的不是儿子孙子,他不敢抬头端详,恭敬道:“容二公子未曾受伤,现今和陛下、十三殿下一同在仁光殿,几位太医正在诊治。”

摇摇头,太后任嬷嬷披上青绒披风,淡声道:“备驾,随哀家去看看陛下。”

轻描淡写的几个词儿,让回禀的內侍胆战心惊,心道陛下这次怕是要被训了。如此想着,他躬身后退,谦卑笑道:“外头快起风雪,几位嬷嬷可得小心些,奴才就跟在后头,也好看顾一二。”

丁嬷嬷莞尔,“你倒乖觉。”

路途果然起了寒风,夹杂着细小干燥的雪花,如霜糖洋洋洒洒铺落轿顶、石阶。道旁绿意早已消逝,簇簇枯萎花枝覆上了一层厚雪,缓缓酝酿生机。

太后掀开轿帘,冷风袭来,令她发间多了几片白雪,李嬷嬷就在轿旁,温声道:“主子有什么吩咐直接说便是,奴婢们听得清,外边儿冷,先把帘子关上吧。”

太后笑了笑,话语间吐出冰冷白汽,“哀家只是想看看这儿,许久……没见过这边的雪景了。”

众人依言看去,不过是一座亭子一片湖,景致和宫里其他地儿也没区别,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丁李两位嬷嬷了然低首,眸间浮上惆怅。

太后娘娘和先帝第一次相遇,便是在这座铭心亭。这座亭之前并没名字,帝后大婚后,先帝亲自刻“铭心”二字,取作刻骨铭心之意。

可惜……先帝那般英明的仁主,竟就英年早逝了,临走前也未给太后留下一儿半女可亲。

三十多载岁月,太后一直在深宫朝堂踽踽独行,纵然现在周朝无数女子欣羡太后权势,但那也无法弥补浩浩岁月长河中,太后所经受的摧折与孤寂。

若非有对先帝的情谊,太后娘娘哪撑得了这么久呢。

寻常妇人花甲之年早就端坐高堂享天伦之乐,而她们主子,却还时常要批阅奏折到深夜。

幸或不幸,也许只有各人心中知晓。

凤驾未进殿,众人远远听见了周帝差点掀破琉璃顶的叫声,不是训斥太医用的力气太大。

太医就差翻白眼了,勉强平和道:“陛下腿骨折了,臣得马上接回去,只需痛片刻就好,还请陛下忍耐一番。”

他给那些小皇子小公主治病也没这么辛苦的,至少病患都十分配合,不像他们陛下,四十多岁的人还能哭出来。

周帝还在中气十足地骂人,“庸医!朕要扣你的俸禄!朕要治你的罪!”

太医头都懒得抬了,只道:“是,是,微臣谨遵陛下敕令,还请陛下稍微抬起龙足,骨接好了,这样臣不好上药。”

相比于周帝的惊天动地,燕归明显安静得多。他伤得重许多,多处骨折,最糟的是脊背受创,只能趴在枕上任太医小心揉搓。

太医瞧着这伤势都心惊,这种痛处他再了解不过,十三殿下却硬是能忍住一声不吭。

太医不由道:“殿下可以咬着布枕叫出来,不用憋着,忍多了伤身。”

“不用。”燕归补充道,“我并不疼。”

不疼?鬼才信。这个太医也要翻白眼,就算忍疼能力再出众,也不可能完全没感觉。只能说这位殿下当真忍习惯了,半点都不愿示弱于人。

不过……也许还有些站在旁边的小娃娃的原因。

太医余光瞄去,就看见这小娃娃一脸紧张,比燕归这个被治伤的人还要害怕。太医手上稍微用力,燕归没反应,她反倒跟着抖一下。

太医乐了,“小公子要不要回避一下?这药味儿可不好闻。”

“不要。”小公子坚定道,“我可以帮忙跑腿。”

跑腿还真用不着……太医嘀咕,人还没药架高呢,他只得道:“那小公子坐后面去吧,这儿药童来往,只怕冲撞了您。”

幼宁没反应过来这是太医嫌弃自己杵这儿碍事,但既这么说了,她便对燕归道一句“十三哥哥有事就吩咐我”,乖乖坐到小凳上去了。

正襟危坐的模样带着反差萌,很有吉祥物的感觉,看得太医都暗暗想把人拐来。

周帝犹在叫唤,“这擦的什么药!庸医,你这是谋……母,母后……”

转眼瞧见太后,周帝立刻漏了气,瞬间从发威的大猫成了小鹌鹑,“您怎么来了?朕不过受了点小伤,一点都不碍事,连点感觉都没有。”

太医:……您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太后轻轻瞥了一眼,对太医道:“药效还没过?”

太医摇头,“陛下今日一次性服了三丸药,怕是要亢奋整日。”

但就算服了药,只要见着太后,陛下立马就能老老实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正如此刻,在太后面前周帝相当安分,太医说什么就坐什么,偶尔对太后一笑。

不得不说,那笑在其他人看来真的傻极了。

陛下怕不是吃了假药吧。

太后早就了解周帝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说来其实她也没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多严厉,可能只是因为自小伴着他听政,见多了她怒斥大臣摔折子的模样,所以才一直这般畏惧。

她曾怒其不争过,若非周帝如此无能,她也无需顶着朝臣非议在前朝待了这么多年。

后来,便慢慢习惯了。

她看过燕归伤势,得知好好休养可无大碍后便放下心来,又耐心安抚了几句幼宁才传来侍卫统领,“今日到底是何缘由?”

寒冬的天,侍卫统领额头却要滴出汗来,从查出原因后他就一直心中惴惴,低声道:“回太后娘娘,臣等去查了遍雪林和马匹,发现林中有不少陷阱,马儿也有发狂的迹象,似是食了毒草……”

“哼”太后冷声道,“皇家狩猎的场地,陛下的御马,你和哀家说被人动了手脚?”

“……是。”

“那你们这些人整日都在做什么!”太后厉斥,“陛下的安危尚且保证不了,那哀家怕是连梦都做不安稳!照你这么说,哪日背后之人兴致一起,哀家和陛下的性命也是对方随手可取的囊中之物了?!”

噗通一声,所有宫人立刻扑声跪地。

这话太重了,没人敢接。

许久,统领补救道:“能做出这种安排,背后之人绝非寻常宫人,一定十分了解宫防布置。只要臣去问过轮班的內侍和巡逻侍卫,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三日。”太后冷眼看他,“三日之内若未查出,便不必来见哀家了。”

统领汗水彻底将两额打湿,他心中顿时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臣遵命!”

处理好此事,太后亲自陪周帝回了寝殿,幼宁则陪燕归去了皇子所。

哗啦啦一群宫人跟来,抬轿的抬轿,扶人的扶人,将皇子所挤得满满当当,燕归连口都不用开,眉一皱立刻就有人将万事办妥。

容云鹤匆匆入宫,他得了幼宁当时遭遇后惊得浑身冷汗,至今未平复。

今日周帝之事是那些人安排,他心中也有所预料,为的就是有一个朝吴禄开刀的完美借口。

但他没想到周帝会突发奇想,把幼宁给掳上马。

幼宁在为燕归忙前忙后,小短腿跑得飞快,一会儿给燕归擦脸一会儿帮他解衣,能努力做到的事绝不假他人手,看得众宫人只能内心暗叹。

“十三哥哥不吃糕点,要不要喝茶?”小姑娘嫩生生道,“还要什么东西?幼幼可以去拿。”

燕归盯着她鼻尖冒出的小滴汗珠,轻声道:“过来些。”

依言靠近,幼宁感觉鼻尖一痒,燕归似乎微微弯了唇角,他道:“脱靴,上来。”

小姑娘为难,“太医说了,不可以碰着十三哥哥。”

“无事。”燕归摸摸面前的小脑袋,“我会注意的,来榻上陪着,也一样。”

“……喔。”小姑娘被说服,在杏儿帮助下了脱靴解了外衣,小心翼翼爬到燕归身旁,就被他手臂一带,睡到了胸前。

温软清甜的气息洋溢在周围,燕归才真正缓下神情,“不是已会了千字文?读来听听。”

“嗯。”

一大一小以半拥的姿势窝在榻上,幼童清脆的读书声忽高忽低响起。

窗外冬雪飞溅,也无法影响屋内分毫。

容云鹤赶来的脚步顿住,停在檐下,倚在柱旁静望片刻,如来时一般静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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