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省委组织部下县处级干部进修名单,其中便包括孙伟铭,进修时间为一年。组织部一般召开这种进修班,是为了提拔干部。但对于孙伟铭而言,意义却不大一样,有种调虎离山的感觉。
东台撤县改市的文件即将下,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这个县委一把手却被安排到省委党校进修,这岂不是有种坐冷板凳的感觉。
当然,孙伟铭知道这已经是当下局面最好的一个结果,此前“最敢说实话的县委书记”风波闹得太大,虽说一开始都是正面的言论,但到了后面,不少人开始质疑,认为孙伟铭是在作秀,故意用舆论的力量来包装自己。
随后互联网上突然出现大量孙伟铭在任时的黑资料,比如公然包养情妇、严重涉黑等等,这些资料没有事实根据做支撑,但引起网友的高度关注和热议。
人的内心都有阴暗面,当一个原本摆在道德制高点的人被现了缺点,这缺点将会被无限扩大。
孙伟铭坐在办公室内默默地抽烟,门被敲响,邹郁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也不大好,消息被传得很快,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靠山出现问题,有点彷徨不知所措。
孙伟铭在东台担任县委书记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他的关系网已经遍布全县各个角落,如今他出现了问题,自然会引起众人的惶惶不安。
邹郁坐在沙上,沉默片刻,道:“老孙,你去省委党校进修,不会对东台的消息置之不理吧?”
孙伟铭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涩,叹道:“我也不想如此,恐怕到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隔了那么远,我又不能时时回来。”
邹郁低声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选择一个代言人?”
孙伟铭盯着邹郁仔细地看了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声道:“暂时没有想过,莫非你有什么好的人选?”他能理解邹郁的心理,这是靠自己往上走的女人,若是自己离开东台,她肯定会失去安全感,所以她开始提前找适合自己栖身的大树。
女人啊,现实而无情。
邹郁停顿了数秒,淡淡道:“朱增至此人如何?”
孙伟铭面部表情地点头说道:“老朱人行事很沉稳,这么多年在组织部门兢兢业业,如果我去省委党校进修,由他来作为我的代言人,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邹郁面色一缓,笑道:“原来你早就有所打算了。”
孙伟铭摆了摆手,道:“我等会还要出去应酬,你先走吧。”
邹郁原本打算今天陪孙伟铭多点时间,见他心情不好,并没有其他心思,便施施然走出了办公室。目送邹郁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孙伟铭脸色阴沉下来,低声骂道:“贱货!”
邹郁替朱增至来到自己面前充当说客,这让孙伟铭有种被背叛的感觉。邹郁水性杨花的性格,他并非不了解,但当自己陷入谷底,她毫不犹豫地表现出来,那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自己离开东台之后,确实需要找一个代言人,但此人绝对不会是朱增至。朱增至此人行事风格很沉稳,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不够忠诚,孙伟铭无法对之放心。
现在的县委常委会上,真心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恐怕只有宣传部长路遥一人,可惜的是,她是一个女官员,行事干练,但魄力不足,而且在常委排名也并不高。
孙伟铭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他现自己看上去对东台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但真正能用的人才却很少。这与他的执政风格有关,孙伟铭骨子里是个嫉贤妒能的官员,他疑心病太重,对于身边一些有能力的同事,会采取打击、压制的手段,于是,当他平步青云之后,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伙伴在旁相助自己。
沉思许久,孙伟铭让秘书请路遥过来一叙,十来分钟之后,路遥匆匆推门而入。路遥四十多岁的年纪,但保养得不错,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人。
孙伟铭指着沙让路遥坐下,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道:“路大姐,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路遥对孙伟铭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很少露出笑容的领导,她也得到消息,孙伟铭即将去省委进修,撤县改市的关键时刻,他不在东台主持工作,这其中意义很明显,孙伟铭极有可能会在进修之后,被调离东台。
这对于自己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路遥连忙谦逊地说道:“伟铭书记,有什么话,您直接吩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竭尽所能。”
孙伟铭对路遥的态度很满意,轻叹了一声,徐徐说道:“现在东台的局势很明显,我被人阴了一记,省委党校看似让我进修,事实上是想将我冷处理。东台已经升为县级市,届时展的潜力十足,我现在离开东台,已经失去以后竞争的机会。现在呢,我想将手中的一些关键资源交付给你,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接受?”
路遥内心一沉,眉头锁了起来,如果在其他时候,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孙伟铭的指示,但如今孙伟铭已然失势,自己如果现在接盘,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明哲保身,是为官者的基本判断,自己如若不蹚浑水,数月之后,撤县改市,自己顺其自然地能更进一步,成为正处级干部。但如果自己现在成为孙伟铭在东台的代言人,会不会下场跟他一样,被挤出东台现在的权力核心,成为一个只能旁观之人,无法分割任何利益?
路遥苦笑道:“伟铭书记,你对我应该很了解,我想来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分守己的工作,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便足够了。”
孙伟铭对路遥的态度能够理解,淡淡地笑了笑,道:“路大姐,当初我还是一个副县长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宣传部副部长,这么多年过去,莫非你不想加快点步伐?另外,现在东台的局势这么复杂,你如若不争,那就等同于失败。你不要妄想,如果你不参与东台现在的派系斗争,就可以明哲保身,现在谁都想将手伸入东台,你不出手的话,自然有人会对你出手,到时候,你恐怕连宣传部长的位置也要拱手让出。”
路遥见孙伟铭这么说,面色一变,情绪复杂、似笑非笑地说道:“伟铭书记,你这可是在吓唬我啊!”
“我这可是当你是自己人……”孙伟铭自嘲地笑了笑,道:“以我为鉴,你认为段暄会放过你吗?”
路遥沉默,段暄与孙伟铭之间的交锋,她很清楚,段暄此人手段层出不穷,如果孙伟铭离开东台,自己作为孙伟铭的心腹,势必要受到排挤。
孙伟铭补充道:“况且,还有邢继科与方志诚虎视眈眈。你即使想踏踏实实的工作,恐怕也是痴心妄想。”
孙伟铭的语气极为冷淡,但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一样,敲打在路遥的心中,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官场,赤裸的利益战场,当步入一个阵营之后,想要脱身而出,几乎没有太大的可能。路遥能理解孙伟铭的意思,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成为孙伟铭在东台的代言人,否则,自己会成为飘摇不定的无根浮萍。
路遥徐徐吐了一口气,苦笑道:“伟铭书记,你既然这么说,我已经没有后退之路。放心吧,等你去了省委党校之后,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孙伟铭脸上露出豁然之色,笑着点头,道:“路大姐,不用怀疑自己的选择,我虽然暂时不在东台,但依旧是这个城市的一把手,等到事情平缓下来之后,一定会有转机,届时你就是功之人。”
路遥虽然百般无奈,但自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她出了办公室之后,孙伟铭眉头皱起,然后拨通了好几个电话,路遥是自己摆在明面上的代言人,事实上在隐蔽之处,他还会留下许多后招。
比如邓洪国、比如朱增至,还有花绽露……孙伟铭不会死心,对于东台,他付出了很多心血,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另外,他还有其他身份,西元组织会给他安排好退路,否则,这次舆论事件,孙伟铭不可能轻松地全身而退,被雪藏至省委党校进修,从而躲避舆论风暴。
孙伟铭很确定,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在此之前,他需要小心地隐藏起来,恢复当初与钱德琛共事时的低调与隐忍,等待时机,再次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当然,在这一切背后,路遥显得很无辜,她只是一枚棋子。
不过,在任何斗争背后,永远便是这样,城门失火,池鱼遭殃。
受到波及最严重的,往往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东台的风向变化,一批基层官员面临着严峻的危机,当然,另一方面,段暄与邢继科通过此役,总算合力将孙伟铭给击败了一次。总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