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厨子们藏在灶房里,凭借着一道道珍馐佳肴出尽风头,博足眼球如出一辙,戏子们藏在妆容之后,凭借一招招唱念作打,也自出尽了风头,博足了眼球。
赵志文现身之后,薛家班好似宝刀遇见了行家,群情亢奋,依照嘉宾们的钦点,短暂休歇之后,梅开二度,依次表演起了川剧中着名的四大本头:《琵琶记》、《金印记》、《红梅记》、《投笔记》。
一海碗烈酒滚入肚腹,赵志文的脸也红艳起来,好似浅醉的关云长,豪兴勃发,正合了今日的气氛。赵志文重新斟了一杯酒,缓缓端将起来,竟是点了白龙的将,:“白龙,时光如梭,弹指一挥间,当年咱们在牛头山一别,一晃就过去了好些年辰,恍如隔世啊,你瞧,我这鬓边已有几丝华发,而你依然是风采依旧,女中豪杰,人如其名,龙姿凤态,光华照人。当年在牛头山,承蒙你深明大义,施加援手,为剑门赵庄和牛头山免去了一场弥祸事,我心里好生感激,一直想当面谢忱,但你的侠踪飘忽,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时常引为憾事。今儿个恰逢我四十贱辰,你肯移动芳驾,我心里着实高忻紧,欢喜得紧。以前,牛头山和赵庄闹过不少误会,我想,既然是误会,清楚讲明白,也就是了,不必时常挂在心上,念在口中,俗话得好,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且敬你一杯酒,一则感谢你当年援手之德,二则殷切希望咱们两家冰释前嫌,再莫妄动干戈,伤了和气。”
白龙闻言,脸『色』连着变了几变,时红时白,好似夏日的『色』,嘴唇翕动,好似有许多话要讲,但直到干了杯中酒,却到底一个字也没吐『露』。
对席而坐,白龙的种种变化,形于颜『色』,赵志文自然一丝不落地瞧在眼里,但他并不计较,酒杯干了,又斟上,向着魏一鸣,道:“魏老爷,你是名动青木川,威震川陕甘呐。咱们哥儿俩是怎么认识的,你可还记得?我倒是时常铭记于心,历历在目呀。”
魏一鸣也端起了酒杯,笑道:“赵庄主家学渊源,纵英武,便是站在万人丛中,到底是一颗耀眼的明星,难掩光华。你我各居一方,昔日一别,这么多年里,虽也照过几次面,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及深谈,但赵庄主的英姿,我是不曾相忘于旦夕呀。”
赵志文也不禁感慨起来,:“往事如烟,随风而散。这些话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静思之,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狗屁不通。譬如我跟魏老爷,初相识时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但直至今日,那些点点滴滴,照样如数家珍,并不曾因为时隔久远而寡淡,反而似窖中老酒,历久弥香。”
赵志文和魏一鸣都是一方豪杰,人中翘楚,当着满院的宾客,两人感之慨之,似一对相交多年的老友,旋即便引起众饶好奇之心,刘一手便按耐不住,打起了哈哈,道:“原来赵庄主和魏先生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豪气干云的过往呢,可不可以来听听,让我们大伙儿也饱饱耳福,长长见识。”
赵志文闻言,『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刘先生取笑了,我和魏老爷之间哪里有什么豪气干云的过往,只不过是一截不打不相识的笑话罢了,诸位既然有兴趣听,我到可以简简,免得你们中间有那起子坏怂,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胡思『乱』想,胡编『乱』造,以为我们俩有什么断袖之癖呢。”
刘一手讪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佳话佐酒,可谓人生一大快事,请赵庄主开讲,咱们洗耳恭听。”
赵志文闻言,且放下酒杯,笑容可掬地叙述起来,:“刘先生真是个趣人,下虽大,悲楚尽多,哪里就有多少佳话?我跟魏老爷之间的故事,起来真是不值一提,不过是年轻气盛时的一桩荒唐之举,贻笑大方。那还是十七年前,清明节刚过不久,我到青川七佛去收购一批茶叶,事儿办好之后,但见山里草长莺飞,花团锦簇,便想散散心,听卖茶的老乡讲,这档口唐家河的景『色』最是怡人,摩岭上仍是冰雪世界,但沟口上却是百花争艳,最好散心。我受了老乡的挑逗,便决意到唐家河去走一遭。现在年纪大了,杂事繁多,时常抽不开身,腾不出手,但十七年前的我,到底年轻,心里装不住事儿,偏能走就走,干就干。我带了一个伙计辗转来到唐家河,刚到沟口,便知老乡之言实在,这里果然比七佛,比剑门更有一番神韵,但见漫山遍野,花团锦簇,鸟语飘香,好似瑶池仙境,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人心就是古怪,吃了五谷想六谷,裹在冰雪世界里,竟盼望着百花争艳,而待到身处花丛,却又想见一见银装素裹。我和伙计在花海里徜徉一阵,见『色』还早,便朝摩岭进发。摩岭山高林密,荆棘丛生,云遮雾罩,反正是游幸,我和伙计并不心急,沿着牧民和樵夫走过的道路逶迤而上,沿途但见金丝猴、大熊猫、扭角羚、金雕,黑熊频频在丛林中出没,甚为得趣。
和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雄关一样,那摩岭身处阴平古道上,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名将邓艾束马悬车裹毡翻滚而下,兵行奇招,一举灭蜀,明将付友德效仿邓艾,亦由此路灭夏,因此在摩岭下,有着‘阴平古道吊两国兴废’的传。我和伙计辗转而行,一路凭吊古迹,闲看生灵,径自优哉游哉,一边走,一边还想找到当年明朝皇帝朱允炆耕读日月,隐身终老的杂木沟遗迹,但年深日久,林木茂密,到底也不曾寻见。
上山时分,我掐过时辰,原以为能当日倒个来回,但谁知上山之路竟异常艰难,待到我们攀上绝顶,已然是日落西山。『色』已晚,下山已是不可能了,不得只好在山顶的破庙中凑合一夜。好在我和伴当那时都年轻,随行又带着些许干粮酒食,尽管要在冰雪地里『露』宿一夜,倒也不在话下。
山上山下两重,山下温暖如春,山上却是冰雪地,上半夜还罢了,过了中夜,寒气一重甚过一重,我们尽管生了火,仍觉难以抵挡,便取过行囊将大半瓶白干儿,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个罄干罄尽。有二三两白酒在肚子里,寒气顿时去了不少,但如此寒夜,却怎么也睡不着。
和现在一样,年轻时的我喝了酒就像是遇见了暴雨,山洪暴发,话多得很。反正冷得睡不着,我就跟伙计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摆龙门阵,从男人侃到女人,从老人侃到孩,从古人侃到今人,从好人侃到坏人,道那兴高采烈处,心无旁骛,倒还真就忘却了寒冷。
以前,我单晓得家里的公鸡要打鸣儿,殊不知山里的野鸡也会打鸣儿。我和伙计俩借着酒劲儿南海北的侃大山,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拂晓时分,我忽然感觉有些内急,便走出破庙去方便。那破庙虽然破旧不堪,但原本也是几进院落,我们为御寒,安歇在最里面一层院落,当我走到第三层院落,赫然瞧见一匹白马卧在墙根儿,宝马配英雄,红粉赠佳人,那真是一匹好马呀,我一见之下,便即万般倾心欢喜,再也舍不得离开,就连内急的事儿也尽抛诸脑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庄家教甚严,我从耳濡目染,晓得明珠虽好,若是有主之物,断然不可取得的道理。我心爱这匹白马,它好似对我也不排斥,但见我来,便一咕噜站了起来,摇头晃脑,打着响鼻,颇有好福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匹白马并没有鞍辔加身,心里便寻思,多半是一匹野马。想到它是一匹无主的野马,我心头那个高兴劲儿呀,比挖出了金山还要胜过三分。
我缓缓靠近白马,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头,梳理它的鬃『毛』,轻触它的脊背,自始至终,它表现得都很温顺,好似老朋友相见一般,我心头不由得更加欢喜,更加爱不释手。
未几,明了,我和伙计从佛龛中寻来几缕破布,搓成一条绳索,做成一个简易的辔头,牵了白马,沿着来时的道路,兴高采烈地朝山脚走去。我们刚刚走到半山腰,身后乍然窜出一标人马,嘴里叫叫嚷嚷,什么偷马贼哪里跑,还我马来。我和伙计见势惊怔了一瞬,不由地停下来脚步,想到,难道这匹白马竟不是个野物。
想到白马可能名花有主,我心中既不舍,又惭愧,便立定了身形,等着那一标人马赶到近前,交涉一番,若它果真有主,便还了他去,谁知这伙人却跋扈得很,言语甚为泼辣,我听了几句便明白了个梗概,原来这匹神骏的白马真是一匹野马,只是这拨人为了逮住它已经靡费了几个昼夜的工夫,不想临了被我捡了个落地桃子。
确定了白马是野物,我的惭愧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加之白马也不停地打着响鼻,尥着蹶子,似乎对这标人甚为厌恶,怜爱之心顿起,既为自己,也为白马,再也不愿意将它交付出去。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好似针尖儿对上了麦芒儿,你不从我,我不从你,毕竟年轻气盛,斗嘴解决不了问题,便动起了拳脚,他们是五个人,我是两个人,众寡悬殊,双方互不相让,打得难分难解,虽结局是纷纷鼻青脸肿,嘿嘿,到底还是我们占了上风。
适时,那标人尽管很不服气,但一个个经历了这场大战,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伙计牵着白马逶迤远去。
我和伙计,还有白马辗转下山,长途跋涉,加之曾舍生忘死地打了一场大架,及至来到沟口,均感觉又累又饿,担心那拨人恢复了体力追来纠缠,就咬着牙一口气走到清溪古镇,寻了一家客栈,安置了白马,要了些酒菜,二一添作五,大快朵颐。
吃饱了喝足了,倦意袭来,我跟伙计便酣睡起来。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连忙披衣蹟鞋,冲向马棚,果然不出所料,那标人阴魂不散,正在马棚里牵马,若不是白马对他们生了厌恶之心,恐怕早已神不知鬼不觉被他们顺手牵了去。
冤家相见分外眼红,几句话不丁对,便又动起手来,双方都是又疲又倦,打得一点儿也不成章法,打累了,大伙儿都倒在马棚里,呼哧呼哧喘粗气,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气。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了局,最后我们议定,白马本是无主之物,唯有德者居之,在青川地界上,我们双方但凭本事,或守或偷,在离开青川地界的那一刻,白马在谁胯下,便归附谁,另一方再也不得无理取闹,莫名纠缠。
然而,人算不如算,我们的算盘打得都精,竟忘了白马毕竟是个活物,尤其还是个纵神武的神驹,我们两拨人较量来较量去,竟把它聒噪烦了,一夜里,挣脱马缰扬长而去,我们两拨人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志文叙述时从头到尾都没提人名儿,但众人都晓得那伙饶领头者必是魏一鸣无疑。这杯酒,赵志文原要单独敬魏一鸣,然而,待到他完故事,再次举杯时,满席之人尽皆举起了酒杯,但闻一声令下,争先恐后一饮而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