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大门毫无悬念皆是引向迷宫的陷阱入口,经一番摸索,终于寻到了墓室的隐藏入口。
一入墓穴,柳龙池双耳便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陷入迷惘呆滞状态。
这间墓室远没有外头可容纳八门众将酣畅厮杀的广阔空间,与一般王侯的墓室规模大小相似。格局是独一间的主墓,没有礼制之内的两间耳室,大概建造之处便没有重新开启葬入墓主妻、儿的打算。抑或墓主人压根便没有娶妻生子。
临近入口的地方搁置一方高度约莫四尺二的琉璃碑文,通体墨黑而晶莹,宛如一块黑玉。石碑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赑屃,材质略有不同,亦是呈现阴沉的暗红色。石碑雕饰极少,正面刻有密密麻麻千字铭文,以黄金研粉勾勒染色。
自打己身伺奉的神华侯府诞生了一位身具异象的嫡长子,得知那个娃娃手提虚笔写就的披星羽三字是沉寂已久的大通古文,柳龙池便将大通文字狠狠研习了一番。
当初那位被自己在武学上偷偷提携过的侯府大管家江丰,其隐匿身份则是皇宫那位名为璧柔的妇人安插在侯府的耳目,只不过此事侯府上稍有些地位的掌事们都心知肚明,何况侯爷和一众地位超然的客卿?
小侯爷诞生之后,皇廷不遗余力地消除各方势力抹黑神华侯造反忤逆的讨伐声浪。但也给予了确保皇权统治万无一失的恰当打压,比如皇后懿旨让小侯爷十岁之后入京与皇子皇孙同吃同住接受皇傅们的教授,比如皇后亲手提笔书就的“星羽”二字为小侯爷正名。
这星羽二字,显然是从侯府大管家江丰那里直接传达向皇宫里那位妇人的。然而江丰是尽心尽力的和盘托出,还是尽职本分的“如实禀报”,这点连身居大客卿之职的柳龙池都未能触及。
柳龙池越是仔细观摩解读石碑上的铭文,额头后背的汗珠越是硕大如豆。当看到一行“修却万世功德到,终得仙根披星羽”时,柳龙池甚至双手都在轻微颤抖。
其余人等抛开石碑和居中的棺椁,一入墓室立即被数架铁桦木架吸引了去,木架上分别堆积摆放颇为可观的功法秘技、炼丹制药的玉简炉鼎、各种机关阵法构图玄机注解、锋芒灵气一丝不损的神兵利器和百种早已失传的养蛊奇技等等珍惜孤本古本。其中养蛊奇技中,那种几乎刀枪不入的红虫,名列居然只排在十名之外。其余十种蛊物威力不可想象,几乎违背了天生万物相互制衡的定律。
柳龙池沉浸在震惊当中,依照墓碑所记载,墓主人本是位列仙班且地位不俗的一方镇守大仙。发下宏愿,愿入尘世修行历劫万世,为其镇守的一方仙境积攒功德,换取统辖仙境之内的仙运绵延长存。
换做此间其余人等解读这篇墓主直白的碑文,只会当作是那位本领确实超凡入圣的老前辈的自欺欺人,世间哪有真正的仙界、仙人?所谓的仙人,不过是历代以来帝王术士的长生幻梦罢了!这批当世顶尖的武夫,尤其不屑仙人之说。
涉猎仙华一境的司空神在,尽管最有话语权,可惜这位守陵人的后代-开启仙华境界的一丝罅隙之后,更坚定的认为仙人不过是武道之上另辟蹊径的一批人,绝无超脱轮回的神仙之说。
早年丧妻的柳龙池则对仙佛神魔轮回之说尤为信奉,那位温柔贤淑却长得并不如何沉鱼落雁的女子,定然一直守在奈何桥边,等待着某个老头子料理罢世间尘事,与她一同挽手度过河去。
是故大客卿柳龙池对于小侯爷系这位仙人投胎转世的谪仙人一事,并无半点怀疑。只是这个一辈子注定与庸碌无为背道而生的小侯爷,在遇上那位野心大得足以吞下整座天地的神华侯父亲之后,会创造出何等广博宏伟的一番基业?
一念及此,柳龙池不禁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息。
木架之前众人举动各有不同,天宗拿了秘笈玉简便往身上塞,衣襟袖口裤管,身上能兜住物件的部分都恨不得满满堆积,玉简多且沉重,压得天宗浑身上下仿佛坠满了金锭银元。只是各式玉简实在太过繁杂,且皆有独到玄奇之处,天宗只得不断将身上的秘笈与木架上的玉简易来换去,只不过无论天宗如何调换抉择,始终觉得不够妥善。急得一位极有可能拥有阳神元婴的超一品俊逸生出满头大汗,却又乐此不疲。
衣琊弈择了几卷煅体固心神的玉简放置怀中,雨川庄是武林巨擘,同时在文林当中也颇有地位,衣琊弈才情陶冶之深广自然非寻常武林世家出来的少年英雄可比。对于这等不再流传达数千年的文字居然看得懂八.九成,比一边询问一边猜测一边调换玉简的某人强了不知多少倍。
让衣琊弈略感讶异的是,此间五人除了天宗之外,似乎都对这种古老的大通文字所有建树。那位被腰间魔刀所苦,性情豪迈却拘谨于孝道的男子,此刻就不断翻阅各卷玉简,翻阅极快,似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双目通红,竟舍不得眨动疲乏的眼睛。
自称脱离魔教教主之位的司空神在则面无波澜,只对豢养蛊物的玉简有翻阅兴致,阅读速度显得慢慢悠悠,仿佛翻阅一本打发闲暇时光的野孤稗书。
那位进入墓室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老人则令衣琊弈分神顾盼了许多次,依旧未能断定他所思所想。毕竟那方石碑铭文之间并未暗藏玄机,难道沉浸于智化未开的先人对墓主人歌功颂德的传奇故事?衣琊弈摇了摇头,果断否决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天宗身上玉简悉数跌落于地,他竟然不理不睬,忽然郑重其事道:“司空先生,此次进入真正的星羽主墓,我等四人必不可少吧?”
除了司空神在之外众人一时皆不明白天宗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老谋深算的柳龙池敏锐察觉其中必有猫腻,登即竖起双耳,如聆猫。
司空神在知道这位天性放荡却又心思缜密的年轻人从一开始便未对自己放下过警惕之心,自己一路上一言一行也都被他细细揣摩分析过了,不过对于何时露出破绽,司空神在倒是不怎么在意。
衣琊弈将身形挪了一挪,与天宗成掎角之势,一旦生变,二人便联手御敌。
剑拔弩张!
天宗眼神示意衣琊弈和柳氏父子莫要轻举妄动,望向司空神在,轻笑道:“我们的司空先生后手奇多,真要撕破脸皮,我们几个不一定能留住实力隐藏得比我这个小气人物还要深的仙品高手!”
司空神在并不反驳面前男子的言语揭破,扫视此间众人一眼,无奈道:“其实走到这一步,你们该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天宗贪得无厌道:“可是司空教主拿到手的,只会更多。”
天宗卸下不再刻意隐藏的神海气象,一阴一阳两尊元婴赫然漂浮在神海之上,与柳龙池十二尾血蛟不同,这两尊成形的元婴皆是货真价实的离体元神。
那尊阴神高大壮硕,身披鎏金盔甲,手握精铁长矛,足有他两个身子长。这尊元神与天宗本身实力相当,面容也有几分相似。
另一尊阳神罗裙绶衣,双手空空,十指纤纤,面容姣好却不妖媚。一身帝王之气充沛无匹,双目神光则可令万物臣伏。这类阳神具有自我意识,往往难以操纵。如当初的四明妖鹿,他的阳神便也是一名女子,不但没有归他管束,反而骗走了他辛苦积攒数万年的气运与修为。何况眼下这位显然是崇高无上的女子帝王。
如今的局势已然达到微妙的势均力衡,司空神在权衡之下不得不有所妥协,道出了真相:“此间墓室乃是掩人耳目的假墓,棺椁当中的尸身自然也非是墓主。不过这些个陪葬的秘笈、宝物,倒全是货真价实的珍惜宝贝。某话说前头,真正的仙陵墓室入口有一头蜃龙守卫,虽然它被拔断龙角剥开龙鳞抽去龙筋取出龙脊剜掉龙目拿走龙珠,但是一口蜃龙龙息经历上万年也该结成龙珠雏形了,这颗珠子构建的虚妄幻界可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地方。某有祖上圣器,自然不畏虚幻,可是这件器物也只能庇护一人,且唯有身居雪神族血脉之人方能维系使用。”
之前在海上不曾亲眼见识老蛟的众人,此刻终于有机会与一头蜃龙打交道,只不过这头可怜老龙在人族这里受尽了惨无人道的酷刑,撞上这些自寻死路且可恨至极的人族小蝼蚁,相信不会如何友好。
天宗有些犹豫不决,正要对衣琊弈交代什么。
衣琊弈却率先开口,口气破天荒不若以前那般古板客套:“若是让桐露知道我抛下你独自返回,这辈子怕是都不会正眼瞧我了。你也知晓我家情况,两个弟弟无论才情志气还是武道本领,都胜过我这个当大哥的,所以家里的担子都不需我瞎操那个心。不怕大舅子笑话,我这辈子呢,也没有啥子念想,就图你家妹子桐露了。如今稍稍有些眉目,要是在你这里除了岔子,我不得一头撞死?”
天宗哑然失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位一辈子淳淳为人谦谦待人的挚友如此具有“市井气”的一番言辞语调,暖心一笑,吐出口浊气,咧嘴道:“同生共死!”
柳龙池对于生死的坦然,并非觉得生命的结束是此生的解脱,恰恰相反,柳龙池觉得死亡对于自己是一种恩赐。只因到了黄泉之下,能够与某位女子重逢,不离不弃。
至于柳崇明,骨子里就是个武痴,早将这座神仙岛都当成了自己的私物,见识过了这间假墓的丰富武藏之后,那座真正的神仙墓室,自然要去瞅瞅。
对于这群人的自取灭亡,司空神在毫无动容。撇下一句“生死自负”,从那只仿佛能芥子纳须弥的袋子中取出一方外包白骨的紫玉封梦鉴。白骨形同一截脊骨,只不过非是寻常生灵身上所有。司空神在以指甲刺破手指,分别在白骨四角滴入殷红鲜血。
封梦鉴散发浓郁紫芒,四散弥漫,充斥斗室。
众人眼中景象陡然天旋地转,仿佛魂魄从肉身中抽取出来,置放在一个白雾茫茫的世界。
幻象压人胸臆,无法呼吸,无法逃离。
这种幻境与那等经食意红虫咬噬的虫毒引发的幻觉截然不同,它非是由内而外诱导心魔现形,而是一种蛮横至极的外来威压,它便是亘古永恒至高无上的存在。任何意识都在滔天圣威压迫之下跪地臣伏,甘心承受天威碾压,沦为构筑这个幻界的一把尘埃,永世无法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