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深夜惊魂
第一节到达驻地
夜里十点多钟,河东县杂交水稻南繁育种队全体队员顺利抵达驻地——乐东县半坡公社塘丰大队第七生产队。
借着明亮的星光月色,马林西依稀可以分辨出窗外的景色。离开三亚市区西行了两个多小时,差不多是在海岸线和铁路间的公路上前行。
海面上黑魆魆的,偶尔有零星半点的灯光,像荧火虫似的,忽明忽灭。涛声很响,惊天动地一般,汹涌澎湃,摄人心魄。马林西这才感受到,排山倒海是何等的气势。
忽然,车头往右拐了一个直角,越过长龙般的铁路,一片偌大的黑影出现在马林西眼前。
没走多远,他看清了,一个不大的村庄静立在左首。猜测之间,车子在前面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到了,到了。”
“嗨,下车啦。”
“东西慢点拿,人先下来。”
“哎呀,我都困死啦。”
“我从三亚一直睡到现在。”
“你他妈慢点,踩着我脚了。”
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兴奋地谈笑着。有的伸懒腰,有的拍着身上的灰尘,车厢里特别活跃。
“人快点下来。好,倒,再倒。后面的人,喂,是哪个站在那块?还不走开啊?好。停。”季学斌副局长在车屁股后面指挥倒车。
“林营长你好,让你等这么久啊。”程厚伯站长紧紧握住一位矮瘦而又精神的中年男人的手说。
“我估计你们落太阳前就会到。哪晓得这么迟啊。赶快先吃饭吧。”林营长说。
“琼海过来的一段正在修路,驾驶员开得慢。”程厚伯站长掏出烟盒,弹出一枝递到林营长面前。
林营长也不客气,把海绵嘴子露出半指的一根抽了出来。程厚伯转身朝旁边的杨洪儒说:“这是我们杨县长。”
“杨县长一路辛苦啊。”林营长伸出双手去握,刁在嘴上的香烟一抖一抖的。
“哎呀,余主任你也来啦。”程厚伯一步迎上去,紧紧握住一个中年女人的手。
“听说你来了,我能不来嘛。”余主任爽朗地说。看来,他俩挺熟悉的样子。
去年来过的老队员邢悌友悄悄在马林西耳边说:“余主任是老姑娘呢。”
余主任中等个头,圆圆的脸蛋,身体线条丰满,凹凸有致。她是大队妇女主任,到现在都没有婆家,三十大几的人了。听说二十出头的时候倒是订过亲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男方把她给回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她这个人心直口快,有些大大咧咧,开玩笑也不当真。程厚伯站长去年来过这里,她和大队民兵营的林副营长都结合七队,所以早就熟悉,现在就是老朋友了,大半年不见,自然十分亲切,随意。
很快,大客车倒进了生产队的打谷场上。
打谷场是水泥浇的。看来,这几年的育种,真让七队赚了不少钱,否则,谁会舍得用水泥浇筑打谷场呢?在老家,只有县农科所有一块像样的水泥场,马林西心里想。
场地虽是不很大,也就两三百个平方米的样子,北面是甘蔗地,东边正对着通向村外的公路,紧贴着一条灌溉水渠。西面和南面是两幢瓦房,可能是堆放粮食的仓库。坐南朝北的房屋朝向,也是适应海南气候的做法,背着太阳,可以缓解夏季高温炙烤。
因为是深夜,马林西从方位上判断,打谷场好像是位于村庄的东北。
育种队员们的行李包括随身携带的装稻种的麻袋,都从车子上搬了下来,一鼓脑儿地堆在打谷场中央。借着临时拉的电灯,马林西找到了自己的帆布行李包。
大家无所事事,正在热烈交谈的时候,程厚伯站长扯着嗓子大声喊到:“大家注意了啊,各人把自己的东西先清点一下。拿好了的人,就到西边屋里吃饭。抓紧时间。”
“走啊。还像什么呆呀?”汪长松用胳膊碰了下马林西,说:“吃饭去。肚子里喊死了。”
“不提倒罢,我也真饿了。”马林西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坐西朝东的屋子。
第二节整理宿舍
屋子里灯火通明,三盏一百支光的大灯泡把角角落落照得亮亮堂堂。
沿墙四周摆满了临时搭的床铺。两根粗粗的大木头平行摆开,首尾相接,上面铺着粗糙的椰子树铺板,四块一拼,就成了一张床铺。水泥地坪虽有些陈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中间放着两只过膝高的大铅皮桶,分别盛着直冒热气的红烧肉、青菜豆腐汤,旁边堆着一摞白搪瓷钵子和竹筷。
马林西把搪瓷钵子和筷子刚拿到手,炊事员老侯端着米饭进来了。
合抱的箩筐里,冒着香喷喷的雾气。大家围着箩筐,井然有序地朝钵子里盛饭,而后一屁股坐到光溜溜的铺板上,有人干脆手捧饭钵,把红烧肉打到米饭上面,再舀一勺汤,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
还是在琼海吃的中饭,现在已是深夜十点多钟,马林西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盛了满满一饭钵,埋头扒起来。
晚饭后,大家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床铺。
育种队未到之前,生产队把铺板事先已准备好了,一部分已铺在床上,还有很多堆在外面的屋檐下。因为人员是刚刚到,没有来得及划分具体的小组,于是自由结合,两人合一张铺,马林西就与祁么祥合铺。
床架是用木头搭的,有的垫了砖头,上面架了两根很长的圆木做床架,有些矮,也不稳,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
“再垫一块砖头。”汪长松搬起木头说。
“一块哪行啊?”许峰又塞了一块砖头上去。又说:“再抬高一点。”
“妈妈的,我吃不消了。”汪长松放下木头,头直摇,转朝马林西:“你小年轻,你来。”
“刚才两碗饭都吃哪去了?”马林西弯下腰,双手伸到木头底下去抱:“这么重啊?”太重了,他赶忙又放了下来。
“你也没吃饭吧。”汪长松笑着刺激马林西。
“真是废物啊。”一脚从门外跨进来的祁么祥见大家没有主张似的,于是放下手里的砖头,虎背熊腰一猫,双手合抱圆木,轻轻往上一提,就将木头搬得高高的,接着说:“快拿砖头垫啊。”
大家七手八脚,把砖头一一递过去。一下子,高度由原来的两块,增加到十块,这样的高度,就跟家里的大床差不多高了。
“这还差不多。”姜思贵一直站在旁边看大家忙活,始终没有动手。
“你放屁都怕腰疼,也晓得评价呢。”去年来过海南的老队员邢悌友立马挖苦了他一下。
“我哪里插得上手啊?”姜思贵狡辩,反剪双手渡到另一边去了。
“不行,有点晃呢。”祁么祥人高马大,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壮实而稳健。他是退伍军人,以侦察兵明察秋毫的思维惯性,一屁股坐上床,使劲晃了晃床板。
“没事,带点晃睡起来感觉才好呢。”总是油腔滑调的姜思贵说。其实他是怕干活,有人知道他总是会投机取巧。
“重新把木头搬下来,把砖头垫稳了才行。”马林西说,并转向祁么祥:“还是请老祁再来下。你大力士。”
“算了算了。”凡事总是怕麻烦的汪长松插上来说,赶忙将草蓆往床上放:“先将就将就,明天上午再调整。”
“逗噢,十二点多了,就是没床还不睡喃?”矮得有些胖墩行动总是不紧不慢的范光杰也纵容。
“你猴急什呢啊?要睡也睡个踏实些啊。”永丰公社农科站的罗玉富说。他做过修秆的手艺,骨子里有着江湖上见过世面的生意人那种精明,又用手摇了摇床板,见有些晃动,接着说:“夜里塌下来就好玩了。”
“别尽说倒楣的。”范光杰忙着开始铺席子。又转头朝邢悌友:“还不挺尸啊,在家的话,早睡了。”
“嗳,你那边铺板有点高。什么?不是我这边,再垫。嗯。好。”邢悌友说。
“能跟你小老头比嘛,你想什么啊?蓆子放反了。我说呢。”范光杰说。
“你看你,这块铺板一点也不平,怎么睡啊?快点下来。”胡龙标个子不足一米六,瘦得像猴子一样,人也机敏。他见床铺不平,迅速掀起草蓆,抽出那块又窄又弯的椰树板朝外走。
就在马林西准备吊蚊帐的时候,只听外面“哗啦”一声,接着是胡龙标的一声惨叫。
大家赶忙跑到屋子外面,原来是木板堆被胡龙标抽木板时不小心弄塌了,十几块木板压到了他的身上,动弹不得,疼得他直喊。
好在人多,大家七手八脚搬开木板,将他从里面拉了出来。算是万幸,只是胳膊、大腿擦破了点皮,没受什么大伤。疼是疼的,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其他人则发笑,幸灾乐祸似的。
铺好床以后才发现,马林西这边的铺板有些短,根本睡不下一米八几的祁么祥,他于是又换到靠窗口的那一排去,汪长松从那边又调到马林西这边合铺,他们两人都差不多个头。
范光杰和胡龙标,两人都是小个子,跟马林西对床。中间隔着一米宽的过道。汪长松比马林西年长,照顾他睡里头,刚好靠着窗户,是个比较好的位置。有个一砖宽的窗台,他将零碎东西、牙缸都摆了上去。毛巾挂在穿蚊帐的竹竿头,在筷子中间扎上一根线绳,从竹竿上系下来,就成了蚊帐钩。旅行包刚好临时做枕头。
刚刚把床铺好,三位领导就进来了。他们简单检查后就出去了。
季副局长出了门又返身进来叮嘱大家:“早点休息吧。解小便的话,就到屋后头去。”
这一说还真的提醒了马林西,立马就有了想要尿尿的感觉:“我还真要尿尿呢。”
“等等。”汪长松说。
“一块去。不然夜里不晓得朝哪尿呢。”胡龙标说。
“你小把戏还不好办。出门就行了啊。”范光杰说。
“去去去。你尽没好话。”胡龙标推了他一把。
出了门,从右首的巷口朝前走,就拐到了屋后。依稀看见,西南角是个大池塘,屋后是一片高大而又密不透风的甘蔗园。他们四人一字排开,面朝甘蔗园撒尿。
外面有点凉,马林西不觉打了个寒禁:“有点凉。”
“尿尿打寒禁——小快活啊。”范光杰提着裤子嘻皮笑脸地说。
回来时马林西发现,跟他们这边紧挨着山头的那幢房子也是仓库,只是不放粮食,是存放工具的,三大间贯通,工具都堆到了东头,这边并排摆了三张架子床,每张床前放着一张旧办公桌。杨洪儒副县长这边位置最好,南面和西面的墙上有窗子,北边面朝门,头顶上还有吊扇呢,这可是很奢侈的东西了。
窗子和门大敞四开,四个人围着杨副县长研究什么事情呢。可能跟地方上也有关系吧,因为林营长也在场。他们不由自主朝窗里偷窥了一眼,又迅速回到了宿舍。
好家伙,差不多都上床了,角落里居然有打呼噜的声音传出。
不知谁在小声骂:“罗玉富这个家伙烀猪头了。”随即是重重的翻身。一条边的床板咯吱吱地响了起来,不但蚊帐跟着抖动,连挂着的电灯泡也晃荡起来。
马林西想,这家伙身体多重啊。
这下,可轮到马林西自己了。他刚往床上一坐,屁股还没坐稳呢,整个床板就像地震一样摇晃起来,他吓得双手反撑在床上,自言自语:“会不会塌下来啊?”
“尽说晦气话,快点挺尸。”汪长松说。
“你横在中间,我怎么睡啊?”马林西用腿抵了抵汪长松的后脊背。
“牛啊。这么大地方还嫌小。”汪长松身体朝里面挪了一下。
刚躺下的时候,马林西还是非常瞌睡的。可是,不知是谁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成一排的床板连锁反应,刚迷迷糊糊地要睡着,就被“格吱、格吱”的铺板响声弄醒了。
困啊,可又睡不着,满脑子开始胡思乱想。
第三节床啊,床
马林西首先想到的是在中学读书时的双人架子床。
一个大宿舍,跟教室一样大,四周和中间都挤得满满的,他睡在中间六张架子床的下铺,上铺是秦南公社的余云海,这家伙长得肥头大耳,嘴唇有些外翻,上面左边的一颗牙齿有些外凸,大大的圆脸还有两个酒窝,耳朵也很特别,没有正常人那样的卷边,有同学说,那是招风耳。走路时总是脚后跟在地上拖,最难受的是夏天,木拖鞋在地上像敲板鼓,睡得再死的人都会被他敲醒。最令人难以容忍的是,这家伙屁多,又响又臭。夏天室内空气不流畅,一个午睡他能放七八个臭屁,弄得所有的人跟着泡“屁桑拿”。不过呢,他为人憨厚,脸皮也厚,对他的放屁,大家似乎也习以为常,封了他许多绰号:屁王、屁虫、屁棍,随你怎么个喊法,他都一笑了之。想放就放,放了脸上就是两个很促狭的酒窝。人放屁,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大家当然不会去当真计较。而最可恨,是他的放屁表演。他可以自如地控制如何放屁,长的,短的,声音大小,有时竟然能像杨子荣唱“打虎上山”时“穿林海,跨雪原……”京剧唱腔那样,一屁放上分把钟。如果下铺有谁成了众矢之的,那么,他就会必然会想到余云海的“屁罚”。你睡得死沉沉的时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屁股靠近你的鼻子,轻轻一埋,就是一个响亮的臭屁,于是,满屋子人就开怀大笑。
对于马林西来说,还有一点印象特别深。就是他们睡的木制楼床都已老掉了牙,四边包满了铁皮,但榫头早已松得一塌糊涂,就像秋千一样摇来晃去。余云海要放屁了,最先获得信息的是马林西,上面有晃动了,伴随而来的必然是臭屁而至。这个预警有利有弊,可以让他有所准备,来个深呼吸,在闻到臭味的瞬间里迅速往外呼气。
出生以后,直到结婚为止,马林西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床。从马林西记事的时候起,他都是与别人合睡一张床。
上小学读书之前,他与哥哥、姐姐三人合睡一张床,长他十岁的姐姐睡外面,保护他和哥哥。稍大些时候,姐姐跟奶奶合睡了,他和哥哥睡一起有好多年。哥哥总是给他讲故事。过年过节时,讲故事就“拿桥”了,要么给他好东西吃,要么用钱买,一分钱买两个故事,顶好听的故事要五分钱。平时好不容易积攒的几个角儿,差不多都被哥哥以这种方式“讲”去了。长大后,才知道他那些故事都是瞎编的。
马林西心目中最温暖的床,固然是与妻子结婚的那张大床。
那知,正当马林西沉浸在与妻子新婚燕尔的甜蜜中时,忽然一阵“啊呀”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了。
第四节夜半惊魂
铺板和木头的撞击声、砖头的坍塌声仍然在继续。
屋子里乱哄哄的一片,马林西被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坪上,蚊帐罩在头上,迷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灯影晃个不停,不知谁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使他动弹不得,有人嗯嗯呀呀,更多的人在骂娘。
“哎呀喂,妈的,谁呀,疼死我啦。狗日的。”马林西扯蚊帐扯不开,一条腿被谁的屁股压着,怎么也抽不出来。
“别动。妈呀。哎呀。”范光杰在马林西上面叫着。
“快,手伸过来。没事的。”汪长松朝范光杰说。
真是不可思议。
汪长松跟马林西合铺,他反而没压着。对面铺上的范光杰却压到他的身上。在大家的相互帮助下,纷纷从倒塌的铺板上爬了起来,地上一片狼籍。好在床铺的不高,没有摔成脸青鼻肿,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就吃‘僵尸鬼’的亏。”罗玉富揉着胳膊说。
姜思贵在来的路上就有人用他名字的谐音给起了“僵尸鬼”的绰号。其实姜思贵长得一表人才,据说是他是随父母从苏州下放到北蒋公社的。连高中都是在苏州读的。
在马林西的记忆里,苏南人似乎就高苏北人一等。这种感觉缘自他高中时代的一位语文老师。这位女性语文老师个头高挑,身材欣长,一副金丝眼镜使她出落得与众不同。每次听她上语文课的时候,那种目光里,马林西读到的是自己低人一等的孩子。常常会讲到她家乡的火车啊、小洋楼,还有什么灰墙黛瓦的描述。这让马林西他们这些来自农村并且从未见过火车是什么样的孩子内心感到非常自卑,甚至看到自己脚上穿的大拇指快要露出来布鞋时,在这位女老师面前都不好意思描述家乡的那些茅草房。
缘自内心深处的这种自卑感,常常使得马林西没有勇气回对穿着华丽的同学和老师,更不用说这位语文老师还是来自被誉为天堂的“苏州”。
话再说回来,也许是苏南经济比苏北发达的原故,也许是姜思贵生活在苏州这样的历史文化古城,在城里生活惯了,见的世面大了,对苏北这样经济相对落后地区有一种骨子里的优越感的原故,这种优越感就像高中的那位女老师身上的那样。因而,在马林西的感觉里,姜思贵说话想问题甚至有些语气里,都带有富贵人家子弟的那种轻蔑与玩世不恭的影子。
“你睡觉不上规矩,还怪我哩!”姜思贵的脑门上擦破了一点皮,用毛巾捂着呢。
“不是你猴急猴急要铺床的嘛。”胡龙标的膝盖摔破了,照着灯光看伤着什么样子。接着说:“找东西把木头垫垫稳的话,怎么会塌啊?”
“谁叫你不垫啦。你现在垫啊,放什么屁啊。你以为在你家里?在铺上可以打滚的?”姜思贵寸步不让。
“吵什呢啊。要吵明天吵,赶快弄床噢。哟。妈的。我脖子都被扭了呢。”祁么祥弯腰去搬木头,又不停地扭动着头。
“怎么搞的啊。好好的怎么塌下来的?啊。没伤着人吧?没有啊?这就好。还不快点架,都三点钟了,将就到明天再说,还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程厚伯站长也被吵醒了。他穿着大裤头和白汗衫,双手扠腰,睡眼惺松的样子站在门口,也不进屋。见没有伤着人,说了几句就走开了。
情况已经查明,做床墩的砖头码得不稳,架在上面的木头又是圆木,稍有不稳就会滚动,加之铺板放上去又没有好好固定,八张床铺一字排开,互相影响,有的人翻身太重,终于使木头脱落,使整个床铺都塌了下来。
还好,有惊无险。大家七手八脚忙活了一阵,又重新搭好床铺,继续再睡。
很快,马林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五节幸灾乐祸的浪笑
睡意朦胧中,马林西又故作斯文地填了一首词。
《清平乐·海南育种》
深秋来粵,
披尘不必说。
为育良种路走绝,
跃然九天摘月。
宝岛为家育种,
志向三百高峰。
秋冬天涯创业
春风报捷华中。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阳光灿烂,满屋子亮堂堂的。
马林西抬头朝窗外一望,满目的绿色直扑眼帘,清新潮湿的空气悠然拂面,精神顿时为之一振。长途跋涉的疲劳,昨夜惊心动魄的场景,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大家都快活地起床,屋子里充满了愉快的说笑。
起床后,大家忙碌着整理铺盖,洗漱。
先把铺盖统统卷起来,放到门外的水泥场上,接着掀开铺板,御下木头,重新码床墩。
这次吸取了昨晚倒塌的教训,用整块的砖头砌,和以水泥砂桨填缝,高度也降低了一些。在木头与砖墩联结的地方,用砍刀一一削平,待完全与墩子接触密实了以后才上铺板。铺板做了认真挑选,长短、厚薄、宽度基本达到一致,稍有不平的地方,又加了小木片仔细垫牢。这样一来,一溜儿床铺都平平稳稳,丝毫也不再晃动了。
屋子中间拉了两根崭新的粗铁丝,既用作悬挂蚊帐,又可以挂毛巾和衣物。
墙壁、窗台用石灰粉刷一新。个人物品如木箱、包、面盆之类的东西,都逐一编上了号头,鲜艳的红漆,十分醒目,整齐地放在床下的两侧,有点像军营的样子。
大家还对门窗进行了彻底擦洗。屋子前后清扫得干干净净,连杂草也拔得一棵不剩,真正是里里外外面貌一新。
原本在晒场上觅食的家禽也离得远远的,只有胆大的狗儿趴在树阴下朝着这边打盹儿。
一大早,林营长就来到育种队了。
见大家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后,朝程厚伯站长夸奖到:“真不错啊。收拾得这么好。就是地方有点小,实在没办法,七队的房子少,对不住啊。”
“东边放种子的那间,春节过后也是可以腾出来的。我跟何队长说过了。”余主任在一旁插话。
余主任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还穿了件看上去比较新潮的花衣服,黑筒裙也搭配得比较得体,竹豆笠油光光的,把原本略显肥硕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丰满,婀娜多姿。这韵致,让育种队员们的眼睛为之一亮。
“没关系哪。我们克服克服嘛。”程厚伯站长客气地说,转身把他们引到那间屋子去了。
村子里的生活用水是井水,屋后有个不小的池塘,据说是养鱼的,但水很脏,是不能饮用的,农民都是用自家打的井水。
育种队驻地后边的小路一侧,有口水井。宿舍收拾停当后,马林西去洗漱。把换下的脏衣服洗洗。
离家有一个多星期了,一路上乘船换车,几乎没有停,所以也就没有时间洗衣服,几套衣服都脏得不能再脏,换下了一大堆。
马林西来到井台上时,立马傻了眼,十几个人,差不多把井台都围满了。马林西端着面盆,楞楞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水井位于杨副县长他们那幢屋子的背后,隔着一条小路,路两边的小树、灌木、野花、荆棘围成了一道天然的篱笆墙。
按方位判断,水井是在村内,育种队驻地的库房是村外。
水井可能是公家打吧。井台的西侧也有一条路,同样是隔着一道篱笆墙。那条路,很窄,似一道年代久远而又宽阔的车辙。也许,下雨的时候,说不定就是排水的小沟呢。这样的路,有点类似老家苏北的泄洪通道。洪水来时泄洪,洪水过后就是通车行人的马路。这条从井台旁经过的小路,一直向南,直延伸到房屋连绵的农家。
六边形的井台被半人高的树枝篱笆围合得方方正正,中间高高地隆起,水泥浇筑的地坪四周,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苔。井台被罩在一棵冠盖如云的榕树下,阴凉扎地。不过这也是占四分之一的树阴而已。马林西是第一次看到独木成林,巨大的树冠下,围聚着几十根比碗口还要粗的气根。
海南岛的人文历史有多久,对于马林西而言还是一个未知,高中时代的学习时光如白驹过隙。毕业后一直专注于农业科技推广与杂交水稻育种,而对于海南的历史本来就知道得十分可怜,眼前这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他只能依稀感觉到它的年代久远。凭他家庭影响所产生的文化直觉,应该有丰厚的历史。这井口始于何年何月,因何而有,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说,村口的井台就是村子的窗口,透过发生在井台的现象和故事,就可以窥见当地村风民俗,人物风情。
井口的石圈,被吊水的井绳磨出了一道道光滑深凹的槽痕。青褐色的石头油光铮亮,可以照见隐隐约约的人影。
过了很长时间,马林西才有机会打水。
水桶比面盆还要小,木质的桶板沿口和桶底有一层淡淡的青苔。在阳光照射下,感觉是框在某个展厅里的一幅油画。井绳有一大堆,粗细相接的麻绳,每隔一两米的地方打了一个节。马林西从来没打过井水,当然无法判断为什么好端端的井绳上面要打上节。
他没有心思继续往下想,只是学着别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水桶放到井里,模仿着别人的样子,握着井绳,晃荡了半天,也没有将吊桶倒扣下去。当时的感觉是,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不知折腾了多久,马林西好不容易才有了打到水的手感。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往上收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吊桶提到井口。虽然仅有不足半桶的井水,但再少也是自己第一次的辛苦劳动成果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沾沾自喜。呵呵,原来打井水并不是别人所描述的那么难啊。
然而,正在他喜滋滋地准备伸手拎水桶时,“沽咚”一下,木桶掉进了深不可测的井里。
井台上,立马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浪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