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知道。”歌奴看着常乐,满眼的鄙夷。
“什么歌?”常乐问。
“这歌如何?”不等歌奴答,江帝照先问。
“虽然歌词浅白,但却直指人心,有一种特殊的震撼感。”歌奴认真地答,“这就像是一个内心丰富细腻的女子在向人倾诉心声,未使用什么华丽的词藻,但却因其直白,而更加动人。”
“你说的只是词。”江帝照说。
“曲也极好。”歌奴答,“只是对于乐曲,想来琴奴大哥更有话说。小奴便不乱讲,惹主人发笑了吧?”
琴奴双手自古琴上缓缓移开,放到了膝头。
“你来说说?”江帝照冲他一笑。
主人未说话前,歌奴虽提到了他,他也只是静静坐着,不发一言,不置可否。主人说话之后,他便恭敬点头,缓缓开口。
“非同寻常,恍如隔世。”他轻声说。
以这八字评价一首曲子,多少令歌奴有些不解。于是他面露疑惑之色。
常乐却有些震撼。
这一首曲子来自地球文明,与雅风大陆曲风有异,当然非同寻常,这倒并不算什么特殊的评价。
但那一句恍如隔世,却令常乐对琴奴生出敬佩之意。
地球一世,雅风一世,两世为人,岂不正是隔世?
恍然一梦,文明穿梭不知几千年。
“后四字点评,有些意思。”江帝照细思。
“不过是前四字的进一步阐释。”琴奴恭敬而答。“琴奴以为此曲与世间乐曲不同之处实如天渊之别,仿佛是经历几千载岁月,不知多少世之后或之前的乐曲,曲风相异之大,便如隔世之作,因此有此说。”
“评得有意思。”江帝照点头。
她又望向其他乐师,问:“你们呢?又有何看法?”
“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好得不得了的好。”
“简直是仙音……”
一种乐师七嘴八舌地说话,自然都是在夸此曲,但与琴奴相比,却全不在点子上。
常乐听得有些尴尬,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曲好是好,但终不至于这么好。这些人只是惯于察颜观色,知道主人喜欢这歌,于是便往死里夸这曲。
不是点评,而是逢迎。
“也未必就如你们说的那么好吧。”常乐插了一句嘴,打断了众人。
歌奴冷笑:“你懂什么?”
“不错,你不过是一个门外汉,根本不懂曲乐之理,哪里能领会此曲的妙处?”
“此曲雅俗共赏,意境悠然,绝非凡音。”
“如同天籁,似是仙乐,令人闻之感怀,忍不住想要泪流满襟。”
“听此曲,眼前便会出现如主人一般倾国倾城的绝代芳华,令人不由怦然心动。”
乐师们便又说了起来,一个个谈到此曲时满眼痴迷,对常乐则是怒目而视,恨不得过来将常乐撕巴了。
江帝照开心极了,笑声不断,捂着嘴,花枝乱颤。
琴奴只是静坐不语,听任歌奴和其他乐师在那里一人一句没完没了。
朱乐福只是暗叫不好,在心里责备常乐:我的傻兄弟啊,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你乱插什么嘴?这歌摆明是主人喜欢的,你怎么敢说未见真好到哪里?
他连连叫苦,却不能提醒常乐,因此急得不行。
“听听,听听。”江帝照笑得越发厉害。她看着常乐,越看越想笑。
歌奴与乐师们好一阵得意,只觉得主人是在笑常乐什么也不懂。他看着常乐,冷哼作声:“似你这般无知无识之辈,着实令人厌恶。好好听听诸位乐师所言吧,乐之一道深奥至极,非你这等不通音律者可解。”
江帝照看着常乐,常乐也看着她,然后两人一起笑。
“你还敢笑?”歌奴皱眉,厉喝一声。
“他在说你?”常乐问江帝照。
歌奴气得暴跳如雷,江帝照地笑得更厉害,连连摇头:“哪里是说我,分明是说你。你这人啊,当真坏。”
“哪及你坏。”常乐摇头叹息,表示服输。
“大胆,大胆!”歌奴厉喝。
反了你了?怎么跟主人说话呢?我受主人专宠近十载,又何曾敢如此与主人说话过?!
你凭什么!?
琴奴静静坐着,隐约觉得此局必有深意,主人的笑也一定有其道理。他看看常乐,又看看江帝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开口:“敢问主人,这首歌的词与曲,为何人所作?”
江帝照慢慢收了笑声,望着常乐说:“你当问他。”
琴奴隐约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免有些震惊。
歌奴和一众乐师们却是一脸疑惑。
琴奴面向常乐,郑重拱手:“敢问常大人,这首歌可是您的大作?”
“不敢当。”常乐拱手还礼,“这歌,倒是由我带入这方世界的。”
词曲自有原作,他顺手拿来以为己用,却总觉得若公然便说这是自己的作品,终有些脸红心跳。但若要解释,却又涉及自己的大秘密,因此,只好在说法上做文章。
但他人听来,却是他已然承认是自己所作。
“一派胡言!”歌奴大叫,“怎么可能!?”
乐师们则傻了眼。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江帝照笑。
歌奴愕然转头看着主人,一脸蒙圈。
乐师愕然失语,不敢相信。
“大夏北地才子常乐,近年来崛起于永安县,乃文武二道之天才,歌乐二道之天才,诗道天才,书道虽未露峥嵘,但却在雅风书道大展上,得了嬴国弘国公嬴路千的赏识。”江帝照不疾不徐地说道。
说完这些,她看着常乐,笑容变得有些冷,继续说:“不仅如此,他更对天地神火有着过人的感应力,能轻易与神火生成共鸣,甚至曾召唤九天神火降世化雨,为永安县造就了一方圣地。我族大妖符离,居于北地,谋划大业,意外发现人族出现如此大才,便出手击杀,不想却被其重创。不久之前,我族大计更是被常乐亲手破坏,导致符离身死。”
大殿中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朱乐福跪在后边,听着江帝照的这些话,不由一脸惊讶。这话里许多事他并不怎么明白,但至少有一点他懂——常兄弟不是一般人物,那是真正的天才,是真正的能人。
可是,也是妖族大敌。
他有些担心,他很想提醒常乐快跑,但一来惊怖之际根本抬不起头来,二来也不知应该让他跑到何处,可得安全。
他急得一时眼圈发红。
常乐静静立着,面带笑容,直视江帝照。
琴奴动容,打量常乐,眼神复杂。
歌奴和一众乐师面色发红,想起方才自己所言,只觉丢人至极。
歌道?
乐道?
和这样的人物谈这两道之事,岂不是自取其辱?
能写出《女儿花》这种歌的人物,在这两道之上的成就,当世又有几人可比?
口口声声称这歌好、曲妙,却又口口声声骂作者是废物,说他不懂乐道……
耳光响亮于心,滋味十分难受。
但……终还是有一线希望。
歌奴仔细琢磨着主人的话,却不由喜上眉梢。
身为人族才子,未来栋梁,少年时便害死了一方大妖,又破坏了妖族大计,主人岂能让他活着?便算让他活着,又岂会让他好好活着?
江帝照看着常乐,挥了挥手,便有侍女自偏殿而来。
侍女缓步向前,抱着一把六弦琴。
常乐目光微变。
她果然找了他好久。
也找得很仔细,仔细到连六弦琴的事也没有漏掉,甚至还从他的家里将它带了回来。
常乐望向她,眼神一时凌厉如刀剑。
“放心。”她猜透了他的心思,有些慵懒地说:“永安县那种小地方的些许守卫,如何入得了本王的眼?便是自他们面前过,他们也看不到,何必费神杀人?”
常乐目光慢慢变得柔和,微微一笑:“您是堂堂王者,自然不会与普通人物一般见识。哪有猛虎不与猛虎厮杀,却专去欺负大虫子的道理?”
“这话说得有趣。”她笑,“似是讨好我的马屁,又似是咒骂我的嘲讽。你的歌唱得也不怎么样,有些让我失望。不过乐道既然有过人之处,自然能弹一手好琴了?”
“怕也要让您失望。”常乐说着,接过了六弦琴。
多久没有摸它了?
确实很久。
县里的大比,府里的大比,州里的大比,然后是圣地之行……
准备、准备、再准备,然后便是历经种种磨难,始终都在武道的路上奋发向上,却有些生疏了其他。
他抚摸着琴弦,想起的是在娇鱼楼时的生活。
那时小草还不是御火者,他们还只是四人组,还有那些可恶的人骑在自己头上,借着手中的权势打压……
一转眼,竟然都成了过去,而自己要面对的敌人,也从小小永安县中白焰境的楼主,变成了不可一世的紫焰妖王。
人生事,真是奇妙。
人生路,又几多坎坷波折?
“嗓子是个好东西。”他抱着琴,望向歌奴,认真地说。
“你有一副好嗓子。”他说,“这嗓子真的很令人羡慕。我想你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轻易达到了黄焰之境吧?一曲引来三百焰,很了不起。”
歌奴面色不大好看,想着他与主人的对话,隐约觉得,也许自己的猜测却是错的。
主人真是在恨他?
主人真的只是想折磨他,让他体会千种苦,万种难?
他此时真的不能确定。
“但唱歌这件事,靠的不全是嗓子。”常乐认真地对他说。“今天我给你上一课,让你明白一下什么才是歌之大道。”
说着,他轻轻拨动琴弦,悦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飘荡于大殿中。
琴奴盯着那琴,目不转睛。
常乐轻轻弹着,在前奏之后,沉声唱了起来。
是的,是沉声唱。
因为这歌的开头,原便可以低沉。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