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天色渐暗。
日西沉,其光落于湖面,湖水上隐约跳动着金色纹理,分外好看。
五少年玩了一个下午,转眼便是数万钱花了出去,饶是梅欣儿私房钱数量惊人,却也不由在欢乐之余,有些心疼。
“我早说不如让我来。”蒋里看破她心思,在一旁嘀咕。
“我可没心疼。”梅欣儿不承认。
“看她那眼神……像不像赔了本的店老板?”莫非在一旁跟常乐说。
梅欣儿瞪眼:“小莫,你在说啥?”
“没啥没啥。”莫非连连摆手,“我可没说你已经开始舍不得钱了……”
“打死你!”梅欣儿瞪眼,举起粉拳追起莫非来。
小胖子胖虽胖,跑起来却一点不慢,一阵风似的,嘴里大叫着大哥救命。
几人又是一通笑。
“该回去了吧?”小草说。
“不急。”常乐望望天色,“焰尾鱼咱们是见着活的了,但一年四季四丰收的火岩米,咱们可还没见着。不如去看看?”
“也好。”少年们点头。
常乐找了家店,问起了火岩米田所在,店主却微微皱眉:“几位公子、小姐,看看焰尾鱼便算了,农田有什么好看的?”
“您只管告诉我们在何处便好。”常乐说。
“还是算了吧。”店主摇头。
“怎么,难道是有什么禁忌?”蒋里问。
“倒没有。”店主说,“我只是为你们着想。那里真没什么好看,路又远,怕你们去了失望,转头埋怨我没对你们说明。”
“自然不能如此。”常乐摇头。
店主应尽的提醒已然尽到,少年们还是执意要去,他便也不拦,仔细指明了方位。
五少年谢过后出了店,常乐道:“好久没赛跑了,不然咱们看谁先到?”
“好。”莫非一点头,第一个飞奔出去,转眼便已经跑出老远。
“真难为了他那一身肥肉。”梅欣儿一笑,第二个追了出去。
“他们耍赖呀!”小草叫了起来,“少爷,咱们快追,不然要被罚跑的!”
“谁来罚?”常乐问。
小草一怔,随即笑了:“我却忘了,现在没在上学呢。”
师父不在身边,自然没人来罚了。
“但也不能落后,不然莫非这小子能得意半年。”蒋里说。
说完,却忽地一下掠了出去,回头大笑:“你们两个若落到最后,我们三个一定笑够半年!”
“太无耻了!”常乐皱眉,“小草,不能输!”
“是,少爷!”
两道身影疾掠而出,追了上去。
这一跑,便一气跑出将近三十里,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片黑岩遍地的农田。
这里到处可见沉甸甸的水稻,便是种在这黑岩之间的缝隙里。岩下,有丝丝热气不断涌起,有温暖水流流过,滋润着一株株稻子。
“这也成啊!”莫非瞪眼惊叹,伸手试探,却觉水温烫手,吓了一跳:“这温度煮米都快够了,这稻子竟然能活?”
“所以才是御用供米啊。”梅欣儿感叹。
几人在田间走着,一路走一路看,感叹之余,却也觉得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地方。
莫非跑了一阵,肚子也饿了,便吵着要回去吃饭,几人这便要离开。
梅欣儿看着那稻子,却觉好奇,伸手便想摘下几穗,回去做个纪念。
正在这时,却突然有小孩子的声音,大叫:“不许动!”
梅欣儿吓了一跳,几人回首,只见远处田边疏林中,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自一株树后探出头来,皱眉瞪眼,但显然又害怕几人,不敢向前,喊了一声后便将头缩回树后,叫道:“不许动!”
几人笑了起来,梅欣儿柔声说:“小弟弟,我只是摘一穗回去,做个纪念!”
“不成!”男孩摇头,“这都是要上缴的供米,任何人都不能随意私留,否则,便是重罪!”
常乐隐约听出些什么,心中一动,问:“你是这田的主人?”
“田的主人是官家,是皇上。”男孩说。
“那你呢?”常乐问。
“我们是稻奴。”男孩答。
稻奴?
听闻这两字,少年们都是一怔。
“小弟弟,过来说话。”常乐招手招呼。
男孩犹豫着,见几人不像平时见到的那些凶恶公子,便壮着胆子走了过来。
他自树后出来,几人见了便不由皱眉。
他一身衣服极是陈旧,其上不知补过多少针线,衣角袖口处都已经磨花,再缝也无法缝得整齐。
他身材消瘦,一看便是缺衣少食所致。
红罗湖畔的孩子,怎么能长成这样?
少年们都是一脸惊讶。
“什么叫稻奴?”小草忍不住问他。
男孩打量小草,只觉这姐姐长得极是可爱,也不知为啥小脸一红,低声说:“就是……就是专门伺候这些稻子的人呀。我爹说,我们都算不得农人,都是这火岩稻的奴隶,就叫稻奴了呗。”
常乐隐约觉得男孩的话并不简单。
“你们住在哪里?”他问。
男孩回身,指向远方:“那边的村子。”
“村里人都是种稻的?”蒋里问。
“是。”男孩点头。
“我们想去看看,能不能带路?”常乐问。
“去……去看啥?”男孩皱眉。
“不白看。”常乐笑着取出一块碎银,塞到男孩手里。
男孩疑惑地看着:“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银子?”梅欣儿愕然问。
“银子?”男孩吓了一跳,立刻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急着要将碎银还给常乐。
“没事的,你收着就好,就当是带路费。”常乐说。
男孩摇头,有些紧张地说:“银子……可是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常乐劝了半天,男孩死活不敢要,常乐无法,只能收回,拿了一把钱塞到男孩手里。
男孩却也不敢收,最后涨红了脸只留下了十枚,却还觉得心中不安。
他带路向前,走了许久,来到了一座小村。
村子不小,估计有上千口人。
几个少年望着小村,都有些惊讶。
莫非算是县城郊区居民,也是见过破房子的,但此刻见到这些村屋,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破房子。
小草出身虽低微,但一直居于常家大院之中,见过最破的房子,也就是柴房了。但常家的柴房和这些房子比起来,却也称不上破。
这里不仅是破,而且乱,而且脏。
村中多是木屋,木料经年累月缺少维护保养,破败陈旧,其上多有修补痕迹,屋顶更是精彩,茅草有之,木板有之,压着茅草和木板的砖石有之。
一座座院落,都是用破木板或是枯树枝围成,极是简陋,家家也没有什么院子大门,只是栅栏的缺口,便算是大门了。
院中,更是泥泞坑洼四下可见,牛羊身上泥洉层叠,显然无人清理。
穷与脏乱常相伴,因其穷,而无心无力整治生活,自然便脏,自然便乱。
“怎么这样?”梅欣儿忍不住嘀咕。
有村里人见到来了外客,多是好奇远观。
有老年人一身脏衣,立于院中,拄着拐杖打量诸少年,目光怪异,似在看什么稀奇物。
“村里的生活为何如此?”常乐忍不住问那男孩。
“都是如此啊。”男孩所答非所问。
正这时,有农人匆匆而来,一身旧衣上有尘土,皮肤粗糙,手掌是满是泥污,一边随手往衣上抹着,一边打量几人。
“那是我爹。”男孩说。
常乐点头,向前见礼,那农人显然有些不适应,不知如何还礼,只是点头躬身:“几位公子是游客?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是想看看火岩米田。”常乐说,“遇上这位小弟弟,一时好奇,便跟过来看看。”
“又穷又破的地方,有啥好看。”农人憨厚一笑。
“火岩米可是御用供米呀。”梅欣儿忍不住问,“你们种植火岩米,生活为何却过得如此……”
“小姐也知道是御用供米。”农人说,“所以跟我们自没啥关系。我们只是代官家种地而已。”
“这么说,却是出白工?”小草愕然。
“自然不是白工。”农人摇头,“是按每季上缴的稻米数量,赐给我们普通米面。”
“难怪生活过得如此艰辛。”莫非不由感叹。“可……可日子过成这样,你们就不琢磨着种点自己的东西吗?”
“自己的东西?”农人摇头,“那得在这里有自己的田地才成啊。”
“那你们原来的田呢?”常乐问。
“哪里有田?”农人说,“我们村也好,其他村也好,都是各地流民,无以谋生才不得不到这里当了稻奴。”
稻奴……
这两字现在听来,有些扎心。
“天下之大,哪里没有良田?”蒋里忍不住说,“却为何非在此地为奴?”
“良田?”农人笑笑,“良田又如何?一年一收,除去缴纳皇粮,还能剩下些什么?几位公子以为我们为何成了流民?还不是种田养不活家人,只得将田地卖了另谋生路。”
几少年一时沉默。
纵情欢乐,花钱如流水之际,何曾想到,便在不远处,便有生活如此穷困潦倒者?
梅欣儿想到方才自己一掷数万钱,不由有些惭愧。
“你们这些富家公子,自然不明白。”农人见几人沉默,便接着说:“像我们这种小百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便已经算不错了。北地肥沃,又少天灾,已经是大夏最好的地方了。”
他指着村中一片房子:“像他们,自南方流浪至此,谈及南地,天灾重,收成少,皇粮税高,却是饿殍遍地,难以求生。我们虽穷,但至少有屋可住,有粮可吃,一年下来多少算有点余粮,而且吃的是米与面,比起南方人来,已经算身在天堂了。”
五少年越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