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灵犀准时的出现在了广阳宫的半月阁中。
那一日,娴才人上身着淡蓝色绣云纹夹袄,下身系草绿色绣百花罗裙,头挽随常发髻,右面簪了两根福禄样式簪子,左面簪了一支秋海棠的步摇。灵犀进去时,她正面露焦急的坐在内殿的矮炕之上,左手旁的桌几上,放着几个描好的花样。
见灵犀在项儿的带领下进了内殿,娴才人猛得一下站了起来,头上的步摇随之乱颤。
灵犀规矩的给娴才人福了一礼,看着娴才人似曾相识的眉眼,越发肯定这就是她本应该在宫外的姐姐。
娴才人刚想上前去扶灵犀起来,却被灵犀巧妙的躲过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娴才人后,灵犀缓缓的道,“奴婢僭越,劳烦娴才人如此费心,还请娴才人再受奴婢一礼。”
说着对着娴才人又福了一礼,眼睛却瞄了下一直守在屋子里的项儿。
灵犀不知这项儿是娴才人的陪嫁丫鬟还是掖挺宫里拨过来的,对娴才人是否忠心。
娴才人虽然胆子小,却也明白了灵犀的意思。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重新坐下后对项儿道,“项儿,快去给灵儿姑娘沏杯热茶来,就沏上次月婕妤送来的毛尖!”
项儿福了一福后下去了,殿中只余下了娴才人和灵犀两人。
娴才人见殿中无人了,倾过身子一把抓住灵犀的手,如水的双眸盯着灵犀,仿佛有千言万语又却不知从何说起。
灵犀迎上娴才人全是话的目光,反握了娴才人的手把娴才人安抚在矮炕上,拿起放在一边的花样轻语道,“娴才人绣技高超,画技更是精湛。听娴才人的口音是京都人,奴婢未进宫时竟不曾听闻过有哪一家绣楼有如此绣技画技皆非凡的师傅。”
娴才人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如水双眸染上一层水气,颤抖着声音道,“我年幼之时是长在江北的,其绣技画技皆是同一位叶柳氏的妇人习的,后来举家迁到京都,便不再见了。”
“那叶柳氏倒真真儿是位能人呢,”灵犀稳住娴才人抖个不停的身子,柔声道,“娴才人若把她带在身边,绣技岂不是更妙了?”
“叶柳氏绣技再佳,到底是低贱之人。不过她有一女,倒是做了我房前的粗使婢女……”
灵犀听明白了,原来叶依灵做了司徒家的丫鬟。如此一来,她出现在皇宫之内也就说得过去了,定是做了司徒小姐的替身。可她们父亲明明是崔国舅府上训鸟的,她为什么会去司徒家做丫鬟?难不成,家中出事了?
灵犀心中有些急,可一肚子的话却不知怎么才能说出口。正在这时,项儿端着茶盏进来了,灵犀连忙从项儿端着的茶托上端起了一只青花的茶盏,恭敬的奉给了娴才人。项儿则把余下的一盏放在矮炕旁边的一只不高的小桌几上,对灵犀福了一福后道,“灵儿姑娘请用茶。”
娴才人则拘谨的道,“灵儿姑娘客气,怎么能让你亲自给我奉茶呢。”
灵犀笑道,“娴才人是主子,奴婢是奴才,奴才给主子奉茶是应该的。”
项儿回来了,两人有再多的话也不好说了。于是两人又把话题扯到了花样上,灵犀拿起杜鹃花和杜鹃鸟的花样相互比对了后,选了两个绣法不繁琐,对技艺要求不高的花样子。又聊了几句后,灵犀起身告辞。
娴才人送灵犀到殿门口,对下了回廊的灵犀道,“灵儿姑娘若是有拿不准的地方,尽可以再来找我。”
灵犀一福,回道,“若能有娴才人指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奴婢定会再来叨扰,只求娴才人不嫌奴婢麻烦才好。”
娴才人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你尽管来就是了……”
从此后,灵犀成了半月阁中的常客,一来二去,也把宫外家中的事打听清楚了。
原来永和十八年,静平太贵妃被永和帝送出宫外修行之时崔国舅府便不如以前了。暖园拆了,暖园中原来训鸟的匠人们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
叶致远不是崔国舅府上的家生奴才,自然被打发了。叶致远除了训鸟外没有别的本事,小门小户的人家他又自持身份不愿意去。一家三口没了经济来源,以往攒下的银两很快便被用完了。
后来,司徒家迁入京都,府上采买奴才,叶依灵便卖身为奴,当了司徒小姐身边的粗使丫头。至于替司徒小姐入宫,是因为整个司徒府上只有叶依灵的身材与司徒家小姐最为相似,相貌又清秀。
司徒家许诺,只要叶依灵代司徒小姐入宫,司徒家保证叶致远和柳氏一生衣食无忧。
灵犀头疼不已。经过四年的努力,她已经把自己以后的日子都打点好了。只要孝和太皇太后不赐婚,她便会当倾城公主的陪嫁丫头。不管倾城公主是去和亲还是赐与官宦世家,她们俩个都会半路逃跑,然后在睿王的掩护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为了自由,她甚至拒绝了李凌云的心意。李凌云曾经为此对灵犀大怒,他不明白自己堂堂皇长子,怎么就配不上一个在孝和太皇太后跟前当差的奴才了。嫁与皇子当妃子,难道不比当个奴才,日后年老出宫过那种朝不饱夕的生活强?
可灵犀就是那么倔,在她的心里她已经是三十几岁的老女人,年仅十五岁的李凌云在她的心里就如一个孩子一般。
和小自己一半的孩子谈恋爱?她可不恋幼。
不过,李凌云对她的好,她在心中全记着。
不讲理,似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年龄大小。对心上人恨得牙根直痒痒,却狠不下心去斥责,是男人的担当,同样不分年龄大小。
所以灵犀固执着自己的固执,李凌云忍气吞声,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永安元年十一月初,永安帝下旨软禁九皇子李辰空,只因其在酒后说了一句,君之不明。
李辰空在永和帝为政时,与李辰风的关系格外亲厚。其府中的一位夫人,是葛氏一族旁系的一位小姐。葛仲秋在朝堂之上被永安帝一剑赐死后,与葛家联姻的朝臣纷纷休妻休妾,只有睿王李辰风和这位九皇子在内的几位大臣没有动作。
睿王李辰风自被永安帝派往赤雪山后,九皇子可谓是李辰风在京都的一双锐眼。如今九皇子被软禁,睿王李辰风被断一臂。
永安元年十一月二十,礼部侍朗张未闻因收受贿赂十万两白银而被抄家,其三族以内赐死,三族以外,男丁世代为奴,女眷世代为妓。
睿王又断一臂。
永安二年三月初六,永安帝赐死六皇子李辰鹤,其家眷贬为庶民,驱逐出京……
长寿宫永乐殿中,孝和太皇太后坐在矮炕之上,把手中的白玉茶盏狠狠的掷在了地上。
安嬷嬷灵犀等一甘奴才纷纷跪地,内殿之中只余孝和太皇太后头上连环佩轻碰的声音。
良久后,孝和太皇太后对跪在地上的宫人挥了挥手,宫人们鱼惯而出。
安嬷嬷和灵犀退到了外殿,知秋知月等人则彻底退离了长乐殿。
坐在内殿中的孝和太皇太后终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拿起一方素白的帕子捂在脸上,低声涰泣了起来。
她已年迈,接二连三的看着永安帝残害皇嗣,沧凉之感顿生。
孝和太皇太后坐在殿内哭了许久,待到内殿没有任何声音后,安嬷嬷捧了干净的帕子,灵犀端了一盆温热的水进了内殿。
两人侍候着孝和太皇太后重新净了面,又重新拢了发髻,才把在殿外侍候着的宫女相继叫了进来。
安嬷嬷吩咐传膳,都被孝和太皇太后以没胃口为由免了。自得知李辰鹤的死讯,孝和太皇太后便没有进东西了,只喝了些茶水。
孝和太皇太后歪坐在矮炕之上,手边茶盏里的茶早已没了热气。把知月知秋等宫女打发出去后,只留下了安嬷嬷和灵犀,又吩咐周安去把钱为石叫了进来者。安嬷嬷和灵犀心知孝和太皇太后有事要说,便跪在孝和太皇太后的脚下,把头垂到了胸前。
钱为石进来后也跪在了崔太后的脚下。
孝和太皇太后听到声音,胸腔起伏,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跪在面前对自己最忠心的三个奴才,语意凄凉的道,“哀家今年已六十有七,再也经不起这后宫之中的纷扰了。今日把你们叫来,就是和你们说一说哀家的打算。”
安嬷嬷,灵犀,钱为石异口同声的道,“听太皇太后吩咐。”
孝和太皇太后平静了会,道,“哀家打算到离京都六百里远的丰阳行宫居住,以度残生。”
安嬷嬷猛得抬起头,劝阻道,“娘娘,这万万不可呀。丰阳行宫已经荒废多年,只有少许的粗使宫女留在那里打扫,其殿宇年久失修,实在不宜娘娘居住啊。”
钱为石磕了个头道,“安嬷嬷说的有理,若娘娘执意要离宫,那便到会城行宫与太上皇同住吧。”
孝和太皇太后摇头,苍老之态毕现,“哀家如今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清静的过几年。吾意以决,你们不必再劝了。”
安嬷嬷和钱为石噤声。
孝和太皇太后又道,“安嬷嬷陪了哀家大半辈子,哀家会带在身边。小钱子,哀家希望你能留下来继续主持永寿宫中的大小事宜。”
安嬷嬷磕头,钱为石心中明白孝和太皇太后的意思,也没多言。
孝和太皇太后见两人明白了,又对着跪在安嬷嬷和钱为石身后的灵犀道,“灵儿,哀家拿不准你的去留,便问一问你的意思,你是想和哀家走,还是留在皇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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