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点头收泪道:“依从大小姐的意思,大公子的后事一切从简,朝中同僚送过来的奠仪也没有逾越的,清单在老奴那里收着,大小姐是否要过目?”
“不必了,刘伯你看着办就是了,”刘英芝望着兄长灵位,神色清凄:“扶灵还乡的王伯夫妇可有信来?”
“前日来了信,已照着家乡风俗葬在了刘家祖坟。王伯说他们离乡多年,如今也不想再回来了,就在老宅住着,也好四时照顾香火。”
刘英芝微微点头:“也好,你给他们去封信,让他们安心住着,也代我谢过他们对大哥的情义。”
刘伯应是,陪着刘英芝走出厅外,往住处走去:“大公子的遗物,老奴收拾停当,也让王伯带回去了。只有一件物事,匣子装着,老奴没有钥匙,不知究竟是什么,留了下来,大小姐是否要看看?”
刘英芝点点头:“好,麻烦刘伯一会送我房里来。”刘伯应声去了。刘英芝到了自己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从前熟悉万分的气息宁静地扑面而来。榻上挑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窗前桌案上的端砚笔架依旧是当初的摆放,书架点尘不染,虽堆满书卷,望去却是素净整洁。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推开窗去,几丛苍翠修竹,将雪白的窗纸染上青青绿意。
刘英芝坐在桌前,取过当初放在案头的卷册,随意翻了一翻,只觉得从前清茗一盏,闲坐案前看春秋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刘伯已将那匣子捧来,那匣子并不大,乌木沉檀上扣有小锁,捧在手里也并不甚重,轻轻摇晃,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刘英芝端详半晌,起身走到院中桂花树下,拨开根部密密草丛,那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刘英芝探手去摸,果然觉得指尖触到一个冷硬的物事,夹在指间拿出一看,正是一把小巧钥匙。
刘伯惊叹,刘英芝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这个地方,只有大哥与我知道。小时候,大哥奔波在外,我一个人总觉得很孤单。大哥就写了很多小纸条,都是很有趣的笑话,用小块油纸包了,藏在这里,要我每天取一个出来看。这样一来,虽然他不在我身边,却每天都讲了笑话逗我开心,就好像一直陪着我一样。”
刘伯心知那匣子必是不欲为外人知的隐秘,见刘英芝转身入内,轻轻合上房门,守在屋外。
刘英芝拿那钥匙开了匣子,打开来看却是薄薄一张信笺。取来细看,刘英芝脸上神色数变,待到最后,脸色已然雪白。默然静坐半晌,取过火折子来,将那信笺点燃,眼见信纸成灰,淡烟如魂,清风一阵盘旋而逝,定了定神,推门出来道:“刘伯,你去与宫里的人说我累了,就在家里歇下,明日我自会回去,让他们都回宫去罢。”
刘伯领命而去。刘英芝并不回房,在院落中慢慢踱步,缁衣宽袖随风而动,在耀目骄阳下,却生出一段冷意来,不由伸手敛住衣袖,衬着沉黑,那手指愈发显得清白修冷。
刘伯过来时便见刘英芝立在那苍竹之下,阳光滤过竹叶细细碎碎地落在她身上,在地上照出一个淡淡斜影。纵然只是一个背影,也令人觉得一种柔韧温和的力量蕴藏在她单薄身体之下,如那翠绿修竹,虽然纤薄却是历雪犹青。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小姐,他们已经回去了。”
刘英芝转过身来:“帮我备车,我要去别院一趟。”
刘伯看她脸色惨淡,不由有些担忧:“小姐不歇歇再走?”
刘英芝的脸上浮起很淡的微笑:“迟了就关城门了,我不想太麻烦。再者,我明日还要赶回早朝,还是抓紧些的好。”
刘伯知不能劝,就退下去准备了。不多时,陪送着出了府门。刘英芝登上马车,望向朱红大门上的刘府匾额,目光自上而下,一一流过那青石台阶、墙角野花,慢慢收回,看着车前发鬓苍苍的老家人,情知此去许是永诀,目中微见泪光,轻轻拍拍刘伯的青筋盘虬的手背,道了一声:“保重。”说罢,落下帘子,隐入车厢:“走罢。”
马车缓缓离开,刘伯喊了一声:“小姐也要保重啊!”刘英芝微微一笑,靠着车壁而坐,宽大的衣袖下滑出一枝桂花枝来,绿叶葱茏不胜生机。
落日余晖,为入月山上千杆翠竹抹上淡淡橘色,使得这清凉之地生出一些暖意来。刘英芝的马车在上了一个缓坡后慢慢停了下来。
车夫小心扶着刘英芝下来,只见浅紫的无名野花绕着青竹篱笆次第绽放,那篱笆围住几畦菜田,十数株梅树杂落其间,隐着一座白墙黑瓦的庄园。
当年刘忠言在帝都安定后,置办了现在的刘府,将刘英芝从家乡接来居住。刘英芝拜为太傅再至相位,也不曾另治府邸。只在这入月山上建了一座别院,虽则朴素,但环境清幽景致宜人,兄妹俩偶尔也到这边来散心。刘英芝素来心善,过去风雪之夜从宫里回府,但凡遇到露宿之人,总要接到家中,奉以暖粥厚被。垂老无力之人,无处可去,便让他们在刘家住下,洗衣扫地修裁花草,也算是安身之途。这别院之中多是这样的老人,蔬果自给,少与外通。
刘英芝走过去,轻轻推开柴扉。碎石铺就的小径绕过菜畦,曲折蔓延到庄园前。黄昏时分无人劳作,田野之间一片宁静,偶有几声蛙鸣。刘英芝缓步慢行,清风拂面夕阳送晚,不觉轻声吟道:“归去来兮我夙愿。”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地响起:“阿弥陀佛,心若能空。”
刘英芝听得声音,方见一人灰色僧衣,立在梅花树下。含笑道:“英芝凡俗愚人,谢过莫寻师父开化。”
那僧人合十还礼:“阿弥陀佛,红尘罪孽,莫寻尚且不能自渡,何况渡人。”
刘英芝已走到他身前,那僧人细细察看她脸色,又伸出手去切了切刘英芝的脉,半晌收回了手,眉头紧蹙:“阿弥陀佛,刘大人何以晚至今日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