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放不下啊……纵使已经为了这个人,放弃了当年名正言顺的官位;纵使已经为了这个人,收起骄傲的大小姐风范,做着被人小瞧的无官师爷,以求随时随地督促立志做贪官的陈知新陈大好官听讼断狱公正廉洁,不落人后;纵使已经为了这个人,不念爹娶了好几个个夫人只得她一单传,毅然决然的与家门决裂,放着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做,生死与共的追随;纵使已经为了这个看似不值得的人,和这段想来不合算的单恋付出这么多了……却还是觉得不够,还是害怕不够……总希望可以再多一些,再为这个人做多一些——那样的话,纵使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自己不爱了,也已经替他铺好了前路了吧……
孤独一个人清醒的时候也会怨恨自己执迷不悟的死心眼,爱谁不好呢?为什么要爱这个一心只想中饱私囊,贪得无厌的人呢?即便自己的兴趣真的与众不同,偏喜欢这类浑身除了缺点还是缺点的人吧,那至少也应该看上个能回应她的才好啊!
可恶,谁叫她天生的牛脾气呢,还记得是六岁那年,根本不懂感情是什么的自己在学堂结交到了陈知新这第一个朋友,恨不得把满腔的好都加在这个人身上。所以,当她听到几位姨娘在嘲讽陈家的穷困潦倒时,轻易的被愤怒与同仇敌忾冲昏了头脑。忘了是不是三姨娘说的……说什么陈家是纸糊的“官家”,叫起来好听嫁进去受苦,将来根本就没有人会愿意嫁给陈家的儿子当老婆;陈家的男人就会让妻子吃苦,嫁过去的恐怕非残即傻,要不就是丑陋恶疾无人要的赔钱货;他们家的儿子,活该作光棍!
然后呢?然后自己好像就气得红着眼眶,大义凛然地跳出花丛,昂首挺胸地站在几位姨娘中间,郑重其事的把自己的一辈子糊里糊涂卖掉了——
“谁说没人愿意嫁陈知新的!?没人嫁我蓝银玲嫁!我就是愿意嫁到陈家做老婆怎么着吧!你们谁再敢说陈知新是没人要的光棍,我就和谁拼了——”
“天、天啊!银玲我的小祖宗呦,你不明白可别乱说呀!你是蓝家大小姐,怎么能嫁到陈家那个穷人家呢!呸呸,童言无忌,不能作准的!”
“谁说我不明白了!哼,穷人家怎么了?我就是愿意做陈知新的老婆,我就是愿意就是愿意——”
“哎呀呀我的小心肝呦~~你知道穷苦人家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吗?就这么肯定?”
“我当然知道了!我听过也看过,穷苦人家穿什么,吃什么,我都知道,我愿意与陈知新在一起,我就是愿意做他的老婆,你们不许再说他坏话!”
“好好好,我们不说不说~~但是银玲乖乖,这种给陈家儿子做老婆的浑话你可不能出去乱说了啊!传开了要叫人笑话的……”
“谁愿意笑话就笑话去吧,我不管!我既然愿意和陈知新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就敢对天下所有人说——我蓝银玲愿意做他陈家的老婆!多苦也愿意,哼!我蓝银玲说到做到,绝不怕任何人笑话——”
“是的,不怕……”沉浸在回忆里微微一陈,蓝银玲抬头深深凝望着莫名其妙的陈知新,突然出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使力的握着,像要把全部的力量灌进去那样:“我不会让你受那些刑罚的,知新。”就算你一生也不可能回应我的感情,就算我一直在反覆说服自己你一向是来回敷衍,就算最后你爱上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无所谓,已经不能不爱了,也就无所谓了。没有人逼,没有人骗,是我蓝银玲自己决定要爱你的。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呵呵~我就知道这世上除了娘亲外就是银玲你对我最好了!”嬉皮笑脸的摸了摸蓝银玲细腻光滑的手背,陈知新就是有本事将对方好不容易重建的信念一击必杀的粉碎掉:“那也就是说,以后我再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的话,你都决定要包庇我了对吗?银玲亲亲~~~”
“……对你个头,你贪一个给我试试,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再次颤抖,这回纯粹是因为愤怒。蓝银玲懊恼地揪起陈知新的手,像丢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扔到了一边去。恶狠狠地白了他几眼,蓝银玲傲气地甩袖,一步一跺的离开了偏厅,头也不回。
“唉唉~真是的,又被银玲讨厌了呢!”吹着被揪痛的手,言不由衷地说着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假设,若有所失地目送着那道高佻秀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陈知新的笑容渐渐地深了。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眸中的狡猾夹杂进了几许无奈,却融合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乌云蔽月,骤然,一声闷雷炸响在天际,紧接着骤雨倾盆而降,在天地间织起一层朦朦的水雾——
常州城金记当铺的雷老板向来浅眠,近来又新丧了同甘共苦二十余年的结发妻子,孤寝寂寞之下,几乎是敲门声一响他人就警醒了过来。一边纳闷这么不早不晚的时间是哪个不识相的败家子在赌场上输得要跑过来当裤子,雷老板一边披衣推被,应诺着快步赶到了外屋的店铺门前,举着昏黄的烛火,抱怨着启开了门栓:“来了来了,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谁啊?当什么的——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惊天霹雳轰鸣而起,掩盖了常州城某个角落里凄厉的惨呼。
雷老板震惊地瞪大眼睛,僵硬的吓昏在了石板地上,吱呀半开的门外,闪电划过,照亮了一张业已开始腐烂的妇人的脸!纵使灰白如浆,面目呆滞,闻声赶来的雷家伙计们仍能在第一眼就认出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外人,正是他们下葬不过十日的老板娘……
轰隆隆——
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陈知新怡然自得的就着床前的烛火翻阅常州府的卷宗。仿佛是预料到了什么似的,随着又一阵炸雷,他含笑着抬起头,略带期盼与无奈地望向屋门口。果然不出他所料,几乎就是下一刻,猛地,未栓的屋门被人由外面狠狠地撞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