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县城内,府衙里的大老爷刚刚躺下。
手下最得力的差役捅出了天大的篓子,大老爷心中郁闷不已。
从情上说,大老爷更偏向于伍二,这个小伙子办事得力,更有着一身正气,而那个东门大官人呢,只不过是个偷奸耍滑的奸商,若非利益上的往来,真不愿多瞧他一眼。
从理上说,大老爷想帮伍二却有心无力。这个愣小子,连杀三人,又拿不出那三人谋害伍大的有力证据。这样的案子,无论报到哪一级,都少有回旋的余地。而那个东门庆,据说在上面还有着关系。唉,真是难办啊!
良心、道义、礼教、乌纱帽……大老爷心中乱成一团麻,久久不能睡去。
干躺了半天,大老爷索性翻身爬起,披上外套,散步到户外。
大老爷边走边想,鬼使神差般地转悠到了停尸房门前。
停尸房木门紧锁,在月光掩映下,散发出无形的阴气,胆小者见此情景,必被吓得心惊胆寒。
可大老爷不害怕,他的老师曾告诉他,当了官的人,骨子里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威严,鬼神不侵。
大老爷见到了停尸房,不急着折转,反而盯着这幢冒着邪气的房子,若有所思。
要是伍大的尸首还在就好了。到时候开棺验尸,一旦查明伍大确是中毒横死,也好给上面个交代,把伍二从轻发落。可惜啊,一把火,什么证据都没了。
老何那个家伙,怎么能如此草率就答应把尸体火化,这里面一定有鬼,难不成是收了人家的黑钱?
不过也不能全怪老何,这个东门庆还是有一些手段的,况且苦主自己不喊冤,老何又怎好强出头……
就在大老爷左思右想之际,停尸房中突然传出扑通、扑通的响动,再接着,是刺啦、刺啦的挠门声。
纵是大老爷一身官家威严,也吓出了通体冷汗。停尸房内,现在只该有三具无头死尸,这声响,究竟是什么发出来的!
刺啦——刺啦——
挠门声还在继续。好在停尸房是重要的证据存放地,门窗都结实、严密得很。即使房内有什么妖魔鬼怪,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破门而出。
大老爷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溜儿小跑奔回去,找到值班的差役。
“快!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去停尸房!”
“老爷,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快去办差。对了,叫大家都拿好家伙,多带火把。”
“哦……是!”
不多时,大老爷领着一干差役,堵在了停尸房门前。
差役们右手持刀,左手举火,把四周的景物映得一片昏黄。
火光飘摇不定,没有人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温暖。大家都盯着停尸房,听着诡异的挠门声,惊吓得目瞪口呆。
刺啦——刺啦——
没人说话。
刺啦——刺啦——
没人吭声。
寂静,使场面更诡异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差役颤巍巍地开口:“老、老爷,里面是、是什么?”
被这一问,大老爷才回过神来,想着不能在下属前丢了架子,赶忙强作镇定,说:“这停尸房内,除了今日送来的三具无头尸,可还有其它东西吗?”
“回、回老爷,没了,除了那三具尸体,再没别、别、别的了。”
“你慌什么?!”大老爷故作严厉问道,实际上也是给自己壮胆。“都怕什么?本官堂堂朝廷县令,皇命在身,可谓正气凛然。自古就是邪不压正,任何鬼怪在本官面前都无处遁形,都不能兴风作浪。来啊,把停尸房房门打开,让本官一探究竟,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装神弄鬼。”
“是……”有人小声回答,却无人上前开门。
“怎么了?本官的话不好使了吗?”大老爷问道,这次,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既生眼前差役的气,又生在逃伍二的气。要是那家伙不意气用事,这里也不会有三具无头尸,本官也不会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停尸房门口摆大阵。
见老爷动怒,在一旁的师爷开口了:“老爷,您是朝廷命官,任何魑魅魍魉自然不敢在您面前作祟。依我看,这世上没有鬼,都是人在搞鬼。现在停尸房里,肯定是有闲人在搞怪。我们莫不如就不去管他,把他锁在里面,让他与尸首为伍。等到天光放亮,再把他放出来,痛打五十大板并严加训责。老爷,您意下如何?”
大老爷点点头,默许了师爷的建议,他也不敢贸然逼差役开门,谁知道里面会跑出什么东西。一切,等天亮了再说吧。
顺从了师爷的提议,大老爷又补充道:“师爷所言极是,但停尸房乃存证重地,不可放任不管。今晚,所有人都在这里值夜吧。我们就在这看着,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大家听好,眼睛放亮,严加戒备。再去找些火把来,别断了光,叫贼人趁黑逃走。对了,把夫人养的那只大公鸡也捉来,雄鸡唱白,就是我等捉贼之时!”
有了大老爷做主心骨,吓得僵直的差役们活络起来,纷纷得令行事。虽说要通宵值夜,但无人抱怨。说实话,就算让走他们也不会走,这里人多火亮,还有大老爷和大公鸡压阵,多有安全感。
且说停尸房外众人忙活的时候,门里的三具无头尸也一刻未停地挠门。
早在伍二挥起钢刀割脑袋时,伍二身上的伥鬼便瞅准时机附在三具尸体上。在尸体上,它们发现了被伍二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升天的三个灵魂,于是大快朵颐。这三个灵魂,自然是银莲、王婆和东门庆。
等伥鬼们消化完灵魂,并霸占三人的肉体,长成一阶厉鬼时,已是深夜。在本能饥渴的驱使下,它们滚落尸床,想要爬出房门觅食。
可是天不作美,停尸房的厚门沉锁不是一阶厉鬼能够突破的。
就这样,人鬼隔门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奇异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了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