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之前与这些姐姐妹妹的实在不熟,她们留在这里也说不了几句话,大家就告退了。而探春、黛玉还有贾兰会呆的时间长一些,因为在军营快半年没有回家,贾环还是很乐意趁此机会和他们多亲近亲近的。美中不足的是这样一来宝玉也会时常过来了,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说起来,贾环与贾兰在一起除了闲聊,更多时候是贾环在指点贾兰的拳法。因为左臂的伤势,贾环被赵姨娘看得死死的,一点大动作都会被唠叨半天,也只能通过嘴上指导过过干瘾了。贾兰对于贾环的指点还是非常乐意的。不得不说贾兰这个孩子虽没有急智,但胜在做事中规中矩且持之以恒。譬如之前冯庭教他的功夫他到现在还坚持每天在练,那一套拳法早已熟记在心,贾环的指点也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让他更好的用于应对对手,好歹有一些自保的能力。而且因为贾兰的坚持,他的体质还是很好的,决不能看作是文弱书生了。对此,无论是贾兰本人还是他的母亲李纨都很满意,一副好身体就表示着在一连九日的会试能比平常书生多坚持一会,这就是优势。而且早逝的贾珠一直是李纨的心结,现在儿子身体好,也让李纨多了些安慰。
相较于贾兰,贾环和宝玉之间可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什么呢?难道说说女儿家的胭脂?真是笑话。所以宝玉虽然厚着脸皮过来,但真正和贾环说的话加起来估计也没有超过十句。宝玉有时候看着自己从未仔细瞧过的弟弟,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是欣赏又像是惋惜:贾环常年穿着偏暗色的衣服(之前是在府中没有地位,只能捡些颜色不好的料子,后来则是习惯了)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因为赵姨娘的小心,只得懒洋洋地倚在床头,配上姣好得不似男人的容貌,让向来喜爱美人的宝玉心中连连赞叹“好一个美如冠玉的人儿”,只是在他们说话间,贾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虽不带杀气,也足以让没见过血腥的宝玉心头一颤,甚至有种想要逃走的感觉。贾环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宝玉的胆怯,只不点破,有时候还会故意吓唬一下,看着宝玉不着痕迹的退缩心里偷偷乐老半天。虽然幼稚,但贾环毫不在乎,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反倒是赵姨娘对于宝玉老是过来很有意见。
“宝玉要是磕哪碰哪了,指不定又怪到我们母子头上了。你就不能长长心眼?”
贾环对自己这个亲娘真是毫无办法,这小聪明总是用不到点子上,不得不解释道:“宝玉又不是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哪里那么容易受伤,而且他每次来姐姐和林姐姐都在,不会有问题的。”
贾环看到赵姨娘的样子也知道对方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不过想想也是,吃了王夫人那么多亏,赵姨娘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再对王夫人的宝贝儿子没有防备呢。只可惜他们娘俩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在这后院中手段过于简单粗暴,又不占着身份上的优势,像上次赵姨娘的禁足就是典型的例子。幸亏机缘巧合有墨濂帮忙,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贾环想着自己今后肯定长期不在府中,这托探春照看着赵姨娘是一方面,最好还是赵姨娘自己别再冲动生事。于是决定趁着今日无人好好与姨娘说道说道。
“娘,我听说前段时间老太太禁了你的足?”
见儿子直截了当地说起这事,赵姨娘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就变成了愤恨,“哼,只不过在老爷面前说了几句宝玉的实话,这毒妇也敢……”
“姨娘慎言!”贾环一听这不像样子的话不禁眉头紧锁,也许是因为最近自己受赏让赵姨娘被周围的下人捧得太高,竟然忘记了自己在府中的位置,“哪怕是私下里这样的话也不要说出口。”
赵姨娘有些愣愣的看着满面严肃的贾环,就像是刚刚认识自己这个儿子一样,一时反应不过来。贾环从来没有在单独相处时称自己为“姨娘”,想来是气急了才会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
贾环看着像被吓住的赵姨娘,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愚笨又爱掐尖冒酸,但无论有多少缺点,她总归是自己的亲娘,并且对一双儿女算得上用心,贾环没有办法看着赵姨娘落得个驱逐出府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下场。
“娘你也不想想,这样的话是能说的吗?”贾环虽然缓了脸色,口气依然严肃,“若是被传了出去,别说禁足了,这么编排主母,就是撵了出去也没什么。”
赵姨娘被这么一吓唬,再想想刚刚自己激愤的咒骂,脸色不好,又不愿低头,只坐在榻上不做声。
贾环见赵姨娘似乎听了进去,才慢慢地说道:“府里向来踩高捧低,娘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会子因为儿子我运气好捧着你,若是明天我碌碌无为甚至犯了错误,还不知道会怎么落井下石呢。你想想以前我们娘俩过的又是什么日子?还不是同样的一些人,当初连寻个郎中都得巴结他们一番,来自这样的人的奉承有什么可相信的?且‘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是烈火烹油,越是要关起门来低调过日子。”
其实这些道理若是以贾环原本的性格是绝对悟不出来的,只是这些日子他和墨濂学了不少,其中这一条最为重要,毕竟墨濂在这方面可谓是典范,就是不明着说,潜移默化中贾环也学会了。
赵姨娘听着儿子的话,想想之前那些小人嘴脸,一时间只觉得恶心不已,对儿子的话也信服不少。
“以后我必然是长期不在府中的,姨娘行事应更加谨慎。早就告诉过姨娘,虽然父亲宠爱也是个保障,但是以父亲的性格必然不会涉足后院纠纷,还是要牢牢抓住老太太的心思。可是姨娘最近做了什么?这庶子先于嫡子出息,特别嫡子还是老太太最宝贝的宝玉,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怎么就糊涂到拿着宝玉去堵太太的心?连老太太都得罪了。若不是机缘巧合得了圣上赏赐和四皇子的青眼,姨娘这会还禁着足呢,更别提老太太能亲自过来表态了。”贾环现在对贾府已经彻底不再奢望,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这府内的事情也更加透彻,虽然在提到宝玉的时候到底有些意难平,却不像以往那么难受了。贾环喝了口茶,见姨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满意,声音也更加柔和,“儿子在外打拼,总是希望娘和姐姐过得舒服,姐姐那里不用我操心,只是娘这里实在难安。若是想日子过得舒服,姨娘接下来最好想想怎么做才能讨得老太太欢心。而父亲那里,只怕因为我的升职心绪复杂呢,也别再刻意提起这件事情了,省的讨不了好。”
赵姨娘虽然愚昧,毕竟是在这后院呆了大半辈子的人,仔细想想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只是在提起贾政的时候略为怪异地看了贾环一眼。贾环看着赵姨娘的眼神,心中冷笑,果然连自己亲娘这样不明是非的人都能看出来,向来自傲的贾政根本就不会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欣喜,甚至还会略微不喜自家儿子才干超越自己。殊不知贾政此人向来迂腐固执,哪里还能称得上有什么才干。
赵姨娘点了点头,难得的摸了摸贾环的脑袋,柔声道:“晓得了,难为你这孩子想得到这么多。环儿真的长大了。”
贾环总认为自己本来就是成人,被赵姨娘这么一温情,有些不自在地嘟囔道:“本来我就不是小孩子。”
赵姨娘没有理睬贾环的抱怨,转而开始忧心贾环的身体:“这校尉咱是不能辞了,但是环儿你有没有办法调到安全点的职位?你不知道啊,看到你这胳膊上的几个血窟窿,差点没把娘魂给吓掉。总是这么危险,娘哪里能过上舒坦日子?老爷也不许我提这件事情,都不心疼心疼你这个儿子。”
贾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贾珠去世的时候,贾环还不记事,所以不知道情况如何。反正自他记事以来,就没见过贾政心疼过哪个儿子,倒是训斥居多,没见那宝贝疙瘩贾宝玉在贾政面前都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娘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在京郊大营,是皇家的直隶军队,只要没有叛乱和御驾亲征,我们基本上也遇不见危险,这次纯粹是意外。”当然,若是想取得军功达到自己分家的目的,只怕还得富贵险中求。前些日子,和师父冯庭见面的时候,师父也有这个意思,只需要再历练一段时间,师父就可以找些旧友把自己运作到南安王的军队里,那才是真正的戍边军,想要取得军功的机会也多得多。为免赵姨娘担心,贾环决定这些事情还是不要现在告诉她了。
其实对于这次受伤,贾环自己也后怕得不行,最开始的时候总会不停地回想若是被咬碎了骨头以后成了个废人怎么办,或者干脆被咬死,这些不可预计的结果都会让自己还有姨娘陷入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脱府而居只会因此变为梦中幻影再无可能。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太弱了,也过于冲动。事已至此,好在墨濂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甚至还邀请贾环过府小住以示荣宠。贾环获得的报酬远超出了设想,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此事坚定了贾环变强的决心,只待痊愈后投入更加密集的训练。
让贾环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过王府小住竟然惹出那么多事端,以至于贾环一遭遭经历完再回头一看,蓦然发现竟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