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高而渺远,日光灼灼,起伏的葱郁林海在热浪中被扭曲,林间蝉鸣聒耳,扰人午间清净。云杉村中林荫蔽日,小径幽静,少见行人。村民们大多待在自家,或享用凉饮,或摇着蒲扇絮叨家常。
若是偶尔拂过丝缕凉风,也能让人直呼快哉,抚掌大笑。
如此酷暑天气,夏老庄园中最凶的看门犬大灰也失去了吠叫的气力,耷拉着脑袋瘫在阴凉处。它有时会竖起耳朵,对着山路上过往的村人看上两眼,若是有人在庄园门口停留太久,再象征性地低吼两声。
夏老的庄园位处云杉村西侧两座山头之外的山间谷地。庄园内分为了好几片区域,北部是一片金黄小麦的田地,西部是药园,东部是地下酒窖,中部一片广大区域则立着不计其数的木架,攀缘着青绿枝条,悬挂着晶莹的紫葡萄。
“小雨不在家,那应该在葡萄园中……”乌桓趴伏在离庄园入口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只花斑土狗伏在他的身侧。
他鬼祟地探出头,往简易搭建的庄园竹门望了望。
“死狗……”他低声骂了一句,显然观察的正是门内趴着的大灰。
庄园的围栏多是由竹枝编成,只用于阻挡山间的野獾猞猁,而挡不了人。若要翻栏而入,倒也并非不可,只是这么做必会弄出一番动静,惊动那只大狗。
在经历过几次被大灰狂追不舍的惨痛教训之后,乌桓意识到,若要安然无恙地混入夏老庄园,关键还在能否支开大灰。
他毫不费力就想到一个绝佳的点子——用家里的花斑母犬诱开大灰。
乌桓缩回身子,拍了拍花斑犬的脑袋,“小花,现在该你上场了。”
名为小花的母犬迷茫地望着乌桓,仍然趴伏着不动,似是听不懂自己的小主人在说什么。
乌桓脸一绷,沉声道:“怎么,不肯出卖色相是不是?哼!别忘了是谁给你饭吃,给你窝住……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主人的?你要是不乖乖出去,我一回去就把你给剁了烤肉吃!”
小花的眼神中含着幽怨,它不情不愿地起身,原地徘徊,不时抬头望着乌桓。
乌桓怒目圆睁,低声喝斥:“还不快去!”
或许是它不愿因违背乌桓的意思而丢掉小命,它一步一步地出了草丛。乌桓在它屁股后头狠狠地补了一脚,将它直接踢翻了出去。小花呜咽几声,彻底暴露在了光秃的小径上。
看门犬大灰立即警觉,双耳竖立,仰头瞻顾门外。
“沃唔!”待它看清山路上的花斑犬时,腾地从阴凉处窜出来,叫唤了一声。
小花向着庄园门口迟疑地小挪几步,低声回应了大灰,但却不再往前,也不敢逃走。乌桓见它踟蹰不前,只能不耐烦地等待着。
豆大的汗滴不停地在他的额头凝出,再滴落,毒辣的阳光几乎没有因灌木丛的遮挡而减弱多少,即便这样,乌桓也只能忍耐。这都是为了能混进庄园,去见潇雨一面。
几个月来他多次想接近潇雨,套套近乎,可却总是收效甚微。
他与潇雨平时修习法则皆在演武场中,不过演武场上下共五层,主修木元素法则的乌桓与主修水元素的潇雨并不在同一层,难有共处的机会。乌桓好多次训练完毕之后,飞快跑下楼与潇雨“巧遇”并主动搭讪,潇雨也一直爱理不理,对他冷眼相待。
“小雨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都是洛那个家伙!不想想自己那无法接触元素的体质,死不认输,非要逼我动用「青蚀拳」,活该落的一身病痛……这怎么能怪我呢?”
可是,小雨她不这么想啊……
乌桓很烦恼,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扭转自己在潇雨心目中的印象。
只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正苦恼间,他忽听见小花的一声哀鸣,略一抬首,正好看见小花撒腿沿着山径往云杉村方向跑去,而夏老的看门犬则紧随其后,一路吠叫不停,卷起许多烟尘。
“……成了!”乌桓欣喜地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原本还苦恼着的心思顿时一空,疾步溜进了庄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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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园里,肥美的紫葡萄在烈日下闪着光辉,夏老带着草帽,背着手蹒跚其间,观望着葡萄的长势。
园中有一座乘凉的亭子,奇妙的是,自亭中竟然释放出阵阵冰凉白雾,兀自对抗这炎炎酷暑。细观即可发现,亭子中心的石桌面上,布满了曼妙的魔法纹路,而桌面的中心有一个凹槽,此时正镶嵌着一颗不规则的雪白色半透明晶石,闪动着微弱的白光,白雾便是由此而出。
潇雨一身鹅白轻盈衣裙,倚在石桌旁,一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动动指尖,小脸鼓鼓的,愁眉不展。
三个月零三天……
小洛已经三月又三天没有找我玩了。
“听爷爷说,小洛他似乎跟着兰叔进行秘密的修行,直接住进山里去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修行……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复原了吧?”
潇雨兴趣缺缺地望着夏老的佝偻身影,脑海中却在尽力试图拼凑出洛的音容笑貌。只是,她发现洛的样子一直模糊不清,而且往往想着想着,就如泡影一般轻易破散。她讨厌这种感觉。
“也许,我该去找他,就像往常一样……可是村子东边那么大的一片树林,我上哪去找呢?爷爷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洛在山中的住所,却不肯告诉我……”
潇雨正烦闷间,只见夏老摘下一串葡萄,步履悠闲地向着亭子走来。葡萄被他浸入一水桶中,满盛的清澈溪水随之盈溢出来。
夏老取下草帽,回望着硕果累累的葡萄园,“这地方的条件确实是得天独厚啊,气候适宜,土地丰穰,果然是神明保佑……看来今年又能酿造几批好酒!但愿这些宝贝珠子快些成熟,艾诺登那小子最近可是天天写信关心个不停,也难怪,人家毕竟要在乌木镇开酒馆的……老头我还有的忙活!可不要到时候人家酒馆开张喽,却只让客人喝凉水。”
边境之地多是非,是非之地多行旅。乌木镇就是这么一个集纠纷与混乱的边境小镇,背靠着罗诺利亚之壁——斯尔圣顿群峰,面朝奥汀军区鲁尔斯。处在奥汀帝国与罗诺利亚联盟的战争缓冲地带,就注定了乌木镇与其他的边境流民聚居区一样,“鲜血与野菊争相绽放”,永恒弥漫着硝烟与亡者的味道。
然而,也是在这样的纷乱之地,无时不刻不在迸发着无以伦比的活力。
财富与美酒,是驻留此地的冒险者与暴徒共同的主题。不同在于,前者引起纷争厮杀,后者则可止息干戈。
夏老知道,艾诺登生于斯,长于斯,谙熟如何与各方势力融通往来,酒馆经营确是不错的生计。夏老十分钦佩艾诺登的眼光与胆识,而且能为年轻人的事业尽自己的一份力的同时,又多一条财路,夏老自然乐得忙碌。
“只是……”夏老费力握起嶙峋黝黑的手,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脖颈,长叹一声,面上的花白长眉如蠕动的蚕虫纠成一团,高耸干瘦的颧骨上无数道或粗或细的褶纹向着下垂的眼角痛苦地靠拢而去,“这身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可惜,后继无人啊……”
“爷爷,你念叨什么呢?”
“哈哈,一些琐事而已。”夏老擦了擦汗,掩去疲意与无奈,一脸笑意地打趣道,“雨儿,这么热的天气,怎么有闲情来葡萄园啊?难道你改变心意,想跟爷爷学酿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