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只在村中的广场小憩了片刻，即各自回家准备晚餐。对大部分人而言，日落而息的规律并不会因为3月15日这一天而有所不同。
老一辈的山民们心底都放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清楚地映着他们各自的嘴脸。祭祖追烈，不仅只是形式，还是他们是为了洗白自身，蒙蔽后辈所为。让年轻一辈相信自己仍是黑曼的子孙，拥有身为黑曼人的骄傲与荣耀，自然要好过顶着临阵逃脱的氏族叛徒的头衔，一辈子背负叛离者的耻辱与骂名。
不过，铭记家国仇恨，奋死夺回黑曼故土这等雄图壮志，是绝不会出现在悼念词中的。
村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是，宁静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村子中部一棵二十人合抱的巨杉上的小楼中，锅碗瓢盆砸地发出的“乒呤乓啷”声响不断，惊起了数只栖息林间梢头的寒鸦，扑哧着翅膀，“呀呀”地叫唤着。
村子不大，这声响转瞬传遍了村子的各个角落。诸多山民们纷纷从自家的窗户中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望向那幢小楼。
那幢小楼，即是云杉村村长乌蘜的住所。
一盏茶功夫，陶瓷破碎的声音停止下来，却接着响起了乌蘜愤怒呵斥的声音，夹杂了乌桓偶尔抗议反驳的声音，每当乌桓的声音一响起，众多山民们必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
一众山民们顿时有些摸不着头绪，是什么事情让乌蘜发这么大的脾气？平日里乌桓作威作福倒不曾见他管教一二。
又过了不久，三个男人哭丧着脸，步履匆忙地朝着村长家过来，一路缘梯拾级而上，来到了乌蘜的住所门前，畏缩而慌乱地敲着门。有点眼力的，一下子就看出了那三人就是咕利尔，索达及沃福的爹。
乌蘜很快就开了门，他那阴沉沉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不安与焦虑，就像一个讨债不成反被欠债人一路追砍老远的苦主儿。三人进屋后，山民们没有再听到乌蘜高声责骂的声响，而是絮絮低语，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些什么。
片刻的功夫，咕利尔等人的爹又急匆匆离去，而乌蘜与乌桓亦是很快出了家门。乌桓一出现，一众趴在自家窗口上看热闹的山民不由地惊呼连连。
乌桓那小子怎么回事？浑身上下怎么缠了那么多绷带……还有他那张脸怎么肿得跟个猪头似的？乌蘜下的手？这也太狠了吧？
山民自家的崽子好奇地攒出头来瞻顾，见了平日里欺负他们的乌桓的惨状，心中解恨，又是喝彩，又是鼓掌，开心的模样就像是掏了一整窝蜂巢。
乌桓身后跟着他的老子乌蘜。乌蘜的手里并没有闲着，两手各提着一壶漂亮的花雕陶瓷酒壶，乌蘜不时地低头望着那两壶酒，满脸的痛惜不已，想必其中的密酒定是珍品无疑。
乌蘜见乌桓不进不退地站着不动，怒气上涌，当即放下酒壶，一个巴掌又呼了过去，粗着嗓子喊道：“还不快走，还要老子背着你不成？！”
一巴掌下去，乌桓也只是强忍着火辣辣的疼痛，默不吭声，虽是满脸不情愿，但也一瘸一拐地下了木阶。
乌桓爷俩迈着步子，向着村子东北部的那一棵笔直壮硕的赤杉走去。
这架势，竟然是赔罪去了。
乌桓惹了谁已是不言而喻，能让村长不得不动怒至此，也只能是法奥兰一家了。
※※※※※※
潇雨因天色已晚回家了，洛躺在床上又尝试了几次意识出离的状态。
每一次进入这种奇妙状态，洛总觉得这一缕细如发丝，流如溪水的意识细流成为了他的第二双眼，以更清晰，更细微的视角观察着周遭世界。洛索性将这一缕意识细流命名为“流思”。
流思的活动范围似乎不太宽阔，只要离了洛十米开外，洛就很难感应到流思所形成的立体影像了。但是只要是十米之内的事物或人，即便是隔着墙，洛也能看得纤毫不差。
不过，随着尝试流思出体的次数增加，洛发觉自己越发难以集中精神，出离的流思渐趋不稳，形成的影像亦是模糊一片，再没了之前那种清明感觉。而且，流思的存在时间也逐渐缩短，一到临界时间，流思便会返回洛的意识之中，洛不得不重新敛收精神，聚成流思。
在聚成流思不下十次之后，洛满脑昏胀，再无法进入那种状态了。
洛抚着自己的额头，陷入了思索。流思是怎么形成的，似乎与元素同化有关，可是，为什么老爹在自己身上试验元素时没有出现这种状态呢？
难道是元素气息强弱的关系？
乌桓仅仅是灵徒一级的适灵者，元素气息太过孱弱，自然无法与元晶中的醇厚气息相比。那时候病恹不堪，时常昏昏沉沉，困倦不已，与这一次的思绪清静却是不同……
或许，这一缕流思天生就是我的意识的一部分，只是平日里难有思绪清静的时刻，它才一直隐藏不出的吧？
洛正思量着，这时楼下却传来了谈话的声响，洛舒耳细听，眉头却是微微一挑。
乌蘜村长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毕竟，自己这一次着实下了狠手，让乌桓一伙四人吃了不小的苦头，村长自然是要上门讨个说法的吧。
“估计，老爹要遭罪咯！”
不知为何，洛心中竟然没有一丁点儿罪恶感，反而还有些期待看到自己的老爹被人训话的情境——在他的印象之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老爹被什么人骂过呢。
只是，听这声音……怎么乌桓也来了？他来干什么？难道还要哭着告状？
洛只可惜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下不了床，不然就可以趴在楼梯转角隐蔽处，偷偷地窥视客厅中发生的一切了。
“对了，”洛费力抬手一敲自己的脑袋，“也许可以再试试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