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约会(1 / 1)

最新网址:www.botaodz.com周一孟想又被川野老师叫去谈话,这位教授办事严谨,既担任介绍人,便受责任心驱使为推荐对象的工作情况把关,向他详细询问了关于影片拍摄的具体事宜。孟想知无不言,态度认真,却缺少热情,川野老师认为他状态欠佳,语重心长教导:“你别因为制作成本少,人员实力不强就抱着交作业的心情应付了事,更别以为拍色、情电影很简单,要想拍出水准难度不比别的影片小。”

他当场开堂补课,为其指点迷津,说在外人看来,色、情电影完全是追求感观刺激,那都是谬误,很多色、情片爱好者更偏重心理刺激,像大岛渚导演的《感官世界》,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入木三分,角色光靠表情就能令人兴奋,再加上气氛烘托到位,代入感极强,还能体现出发人深省的主题,是以大获成功。可见色、情电影不是杂技表演,必须有灵魂才能抓住观众的心。

“当年我拍这个题材的片子时,为了考察人们朴素原始的情、欲,专门花了半年时间到乡下采风,观察村里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将她们的表情一一用相机记录下来。又在田间地头和农民们聊天,听他们讲各种风月趣事,收集了大量资料用于拍摄,后来取得的票房证明这些努力是很有必要也很成功的。现在很多影片粗制滥造,随便凑个草台班子,胡乱拍几天就拿出来捞钱。这种毫无灵魂的垃圾片是电影人的耻辱,每个有良知的业内人都不会进行这样的职业诈骗,任何电影都需要创作者投入大量情感才能获得生命,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就靠心思弥补,巧用智慧和技能,精雕细琢,再小的制作也能发光出彩……”

川野老师对电影一生悬命的执着本身极具感染力,令孟想肃然增敬。凡事以小见大,一针不补,千针难缝,不能因为工作不起眼或条件简陋就敷衍对待,一滴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他接任《菊之乱》的导演,这部电影就是他的处女作,得像川野老师教诲的,踏踏实实走好第一步,端正电影人的操守,养成职业素养锻炼职业技能,将其打造成迈向梦想的牢固台阶。

下午没课,他拿着川野老师开具的影片清单去录像带出租店租了十几部片子,都是古早的经典时代色、情片,风格相异各有所长,他借用莉莉家的录像机放映研究,仔细收集亮点,用笔记本和相机记录存档,然后用心琢磨。抛开取乐的想法观看这些影片,他发现电影制作真是非常严谨又正直的工作,那些声光情节变成纯粹的美学数据,只和大脑的思维系统产生联系,丝毫没传递淫猥、下流的信号。学习三年,到此他终于依稀摸到了一点导演的感觉,指导一部影片就是既能把控制作脉络,又要有置身事外的理智,一切元素都是为了表达思想,而思想又始终立足于艺术。

200页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失掉最后一片空白,暮色蹑手蹑脚潜入室内,恰似一只猎食光线的猫,伸出长满小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视力,笔记本上的字迹模糊了,他揉揉眼皮,起身按开吊灯,这只猫霎时魂飞魄散,屋子里一片雪亮,比白天还清晰,可惜作为阳光的盗版,这样的灯光仍少了几分内涵,相应的,人的精力也不如先时那么足了。

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继续。

他关掉电视机,整理好笔记和录像带,去厨房煮了碗加蛋的方便面,吃完在沙发上来个规范的葛优躺,等食物全部滑到胃里就该洗洗睡了。

像是对勤奋学习的嘉奖,田田的邮件扣响他的手机。

“孟想,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陪我聊会儿?”

心上人主动邀请,再忙也得腾出空,孟想窃喜今天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说不定能逮到时机表露衷肠。

“有啊有啊!田田你想聊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最近在干嘛,生活学习顺不顺利。”

“都很好,我找到一个实习导演的工作,马上要正式拍片了。”

“是吗?什么时候开拍?要拍多久?”

“说是最多两星期后开机,每个周末拍两天,12月前杀青。”

“那你晚上还去筑地打工吗?”

“去啊,我还欠着几十万的债务,不打工不行。”

他对田田诚心耿耿,堪比革命时期接受党组织审查的预备党员,把川野老师借钱交学费的事也交代了。

田田说:“孟想,你每天学习打工都没什么休息时间,这么累值得吗?”

若隐若现的疼惜令孟想欣喜,振奋回道:“我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奋斗,辛是辛苦一点,但很幸福。”

“你就没想过,假如没有背负这个梦想,你现在的日子会过得更舒服?”

她的问题是孟想早已扪心思考过无数次的,每次的答案都万变不离其宗,于是不假思索打字:“或许会那样吧,以前在川美我学习不错,专业也还行,虽说在绘画上没什么建树,但以后找工作是不用愁的,教教书,搞搞装饰,当个职业画匠也能过得很滋润。可是那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不符合我的期待,我不想做一只青蛙永远呆在黑漆漆的井底,如果人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人生结局很无聊,还要亦步亦趋完成这种无聊,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田田一改温柔委婉,尖锐质疑他这碗鸡汤的效力。

“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你怎么能断定自己目前所走的路正确无误?万一最后的结果很不尽人意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蓝天白云不常见,大多数时间风雨如晦雷电交加,在飞行中摔得鼻青脸肿乃至粉身碎骨,不是比安安稳稳坐井观天更凄惨?”

女孩子嘛,大多渴望安定,容易有保守主义倾向,孟想理解她,而且疑心这是她对自己的考察,看他究竟能否开创美好,值得其托付终身。

这说明田田对我也有那方面的想法呀~

他情绪高涨,斟酌半天,诚心实意表态:“田田,你的担忧很实在,我家里人也存在这种想法,一方面觉得我丢弃十几年的绘画功底很可惜,二一方面怀疑我能不能成功。人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从事未知领域的工作就如同徒手攀登一座未开发的高山,一路险象环生,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可那么多的名山大川不都是前人一步一阶地开凿出来的吗?我的老师对我说,完成一件工作容易,有6分的毅力能交差,能有7分的责任感能及格,8分的认真能做好,9分的耐心能得优,但要达到经典水准,必须有十分的爱。我热爱导演这个职业,它能带给我旺盛的求知欲和学习动力,但凡与这个工作有关,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我也会热情澎拜地去做。有句话叫天道酬勤,我缺少创作天分,注定当不了优秀的画家,但当一个优秀的导演还是有可能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拭目以待,我会让你见证我这一路的成长。”

他的自信心和冲劲都这么足,旁人怎忍心泼冷水,田田用颜文字表达赞许崇敬,软萌萌地说:“孟想,你真了不起,在这个物质至上的时代,像你这样有精神追求的人已经不多了,真庆幸自己能认识你,每当我对生活失去信心时,都是你言传身教给我鼓励,就像我的心灵拐杖一样。”

孟想吃蜂蜜戴红花,又甜又美,就地打个滚,噗通摔地上,随意揉揉了生疼的膝盖,急匆匆回复:“田田,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我在东京无亲无故,时常很孤单,这三年多亏你陪伴我鼓励我,你就是我的心灵支柱。”

田田多半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巧妙地打起太极。

“你是说我比你胖吗?支柱可比拐杖粗多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外貌协会,从不在意别人的相貌体型,比如凤姐吧,大家都骂她丑,可我觉得人家还挺有才华的。”

“哈哈哈,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就好了,你知道在我们学校美女是稀有动物,帅哥倒有不少。”

她一提帅哥,孟想就想起顾翼,忍不住打听:“你们系是不是有个叫新田翼的学生?跟你是同级生。”

“有啊,你认识他?”

“哦,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你知道他原来是中国人吗?”

“知道,我和他关系还挺好的,他的中国名字叫顾翼。”

孟想犹如套上太上老君晃金绳,失惊打怪不能动弹,他喜欢的女人和他讨厌的男人不止是同学还是朋友,这现象已经不能归咎于东京很小,而是他的人际网太诡异,认识的人都能越过八竿子的距离扯上关系。他突发奇想,怀疑自己的生活难道是《楚门世界》那样人为编导的情景剧,角色、情节都是实先安排好的剧本,只有他这个主角蒙在鼓里。倘若真的如此,那这又是部什么类型的片子?喜剧?悲剧?悬疑?惊悚?或者仅仅是一部无厘头的肥皂闹剧。

不在意外伤疼痛的他被心理因素造成的头疼困住,危机感仿佛新变异的强大病毒无孔不入侵蚀神经,让他的胆子萎缩成蚕豆大小。

“田田,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啊,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昨天还一起聊过天呢。”

“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你跟他打过交道?”

“不,不是。”

孟想随手抽自己一巴掌,顾翼还不知道自己认识田田,当然不会跟她提及,目前是他自行暴露目标,要是日后二人聊起,那小子一句多嘴说出与自己的交集,不管是公园口、交、澡堂色、诱,还是地铁撸管、合作拍片,都足以把他和田田的爱苗摧毁在萌芽状态。

当务之急是封住当事人的嘴,情势逼人,看来只好主动约见他了。

想联系顾翼有两个渠道,一是通过莉莉,二是找奥斯卡,孟想觉得以工作名义询问他的联系方式不会招人怀疑,便选了第二种。打电话前还防微杜渐地做了一次模拟演习,确保自己的语气足够禁欲,最好接近面瘫、性冷淡,确保那狐狸精无空子可钻。

“喂,我是孟想,明天有时间见个面吗?”

他以生无可恋的画风通话,顾翼依然回报满园春、色,暖洋洋的语音和风般吹拂他的耳膜,试图唤起他的活力。

“孟桑怎么突然有兴致邀请我了呢?今天的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少贫嘴,我要跟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只有吃饭和睡觉是重要的,你指的是哪一种?”

妖娆的笑声刺破孟想虚置的声势,他无法再装逼,咬牙詈骂:“我艹……”

顾翼当真人如其名,故意跟他捣乱,侃侃而言:“听你的口气,是要跟我谈睡觉方面的事务啦,那可得选个好地方,我这人对环境很挑剔。”

孟想恶狠狠大吼:“麻痹!你他妈幕天席地脱男人裤子,在地铁里硬给男人打手、枪,还敢说自己对环境很挑剔!”

“哈哈哈~你以前在学校语文成绩不太好吧,至少阅读理解很成问题,我说的挑剔并不是倾向安静安全的环境,相反越是危险容易暴露的地方越能让我兴奋,比如运行中的摩天轮,还有热闹酒吧的卫生间。”

“仙人,你简直是在给你们祖先丧德哦!”

孟想受不住刺激,仗着顾翼听不懂,骂了句成都话,之后采取闪电战,火速抛出约会指令:“明天下午4点,到濑田一丁目的绿地来,别迟到!”

话一出口立即按挂机,使劲深呼吸,用新鲜空气置换肺叶里的怒气,慢慢平静后省悟:自己昨晚明明下决心改善对顾翼的态度,现在这样算不算出尔反尔?

他个人逮到点话就乱发、浪,未必我还要配合他唆?田田咋会跟这种人交朋友,肯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考究顾翼在莉莉等人跟前演绎的假相,孟想的危机意识蠕蠕而动,看来明天还须顺道探听虚实,谨防那小子对田田有不良企图。

第二天下午上完课,他提前20分钟来到邻近学校的约会地点,见时间还早,趁便用手机查询银行账户。上次退租,房东太太说好返还押金,事后却一拖再拖,孟想左等右等等不到退款,打了好几通电话,最后一次交涉时对方说今天之前退款,但查询结果是:钱仍未到账。

都说日本人讲信用,很多打过交道的中国人还高度评价他们“信如尾生”,孟想初来日本时也这么想,当时接触的圈子小,遇到的日本人都挺诚实守信,后来待得时间长了,接触过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人群,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日本也有很多贪图蝇头小利,拉完屎又坐回去的JP,这位房东太太算其一。

当初蛮横地撕毁协议,逼令他搬家,如今还想赖掉租房押金,虽说7万円的金额不是大数目,可这口气却能憋死人,孟想一怒下去电诘问,这回房东太太毫不掩饰地耍起流氓。

“由于你长期在夜间进行噪音骚扰,我儿子这次模拟测验考得很差,最近情绪低落已处在忧郁症边缘,我们全家人的心情都深受影响,这段时间生活过得一团糟,蒙受的损失远不是这7万块能弥补的,所以很抱歉,这笔钱不能退还,您有意见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会依照判决结果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日本的法律典型的胳膊肘往里拐,外国人跟本国人打民事官司胜诉的可能性只存在于《一千零一夜》中,孟想懊悔自己太老实,怎么会被这鬼婆占了便宜,早知如此就不该搬家,死赖着跟她耗,量她也不敢强行收回房子,现下处境被动,维权艰难,倒是进退两难了。

他跟房东太太吵了没几句,那婆娘果断地让他品尝到了被人摔电话的窘急,他乌龟吞炸药,窝火得不行,借用熊胖的掐架语录,冲着手机怒骂:“死婆娘!老子祝你马上绝经!”

入秋后太阳患上阳痿,四点不到日光已斜向梢头,地面漫开阴凉,可他浑身燥火,瘫在长椅上猛抖衣襟,打算待会儿去房东家算账,常言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拿不回钱不要紧,骂也要骂够七万,不然这帮鬼子还以为中国人好欺负。

发泄两三分钟,他渐渐缓过劲儿,突然注意到脚边的影子形状有异,回头一看,顾翼正朝他莞尔,不知已悄悄在背后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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