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司马懿暂时安置在府中采取“冷处理”对待方式的曹睿,心中仍旧对他感到不放心,毕竟自己尚且不知道司马懿在暗地里的一举一动,就算是明着限制他,可现在的司马懿放眼朝中已经没有可以牵制他的人选,四位辅政大臣之中只剩下陈群一人。
问题是陈群和司马懿走得非常近,当初就是他们二人携手帮助自己克服难关,指望他来帮助自己弱化司马懿的地位和权力,几乎是不可能的,反而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一直以来备受曹睿信任的桓范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陛下想要了解司马懿的一举一动,这太容易不过了...”
“哦?”
曹睿见苦思冥想都得不到的答案,在桓范的眼中居然如此简单,顿时来了兴趣:
“先生既然猜出了朕心中所忧虑之事,那敢请赐教。”
桓范道:“司马懿这一生只有两位妻妾,一者是结发妻子张春华,二者是妾室伏若歆,听闻他的正妻张春华与司马懿之间产生了极大的矛盾,以至于离家十余年,常年暂居于洧阳侯府,可见他们夫妻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陛下不妨费神为司马懿再寻一桩亲事?”
正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曹睿稍加思索之后马上就明白了桓范的意思...
当桓范将这件事告诉了赵蕊和曹爽之后,赵蕊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
“这个时候给他寻亲事,真不知道你...”
不过赵蕊也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她也很快发现了桓范的真实意图:
“你是想要?”
桓范笑道:“司马懿不是说自己身染重病吗?那么作为老朋友的我们怎么能对此熟视无睹呢?当然得给他送去一份厚礼才行...”
此时赵蕊也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谋划,毕竟她所憎恨的并不只是司马懿一人。
自打司马懿回到舞阳候府后,司马昭就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司马懿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
他心里很清楚:
司马昭是因为天天去和探望张春华才会这样,同时也是为了不想看见自己...
他对司马昭的行为丝毫不加以干涉,采取了漠视和放任的态度。
虽然在舞阳候府内的司马昭几乎很少说话和露面,即使偶尔难免与司马懿撞见,也都是低头绕行,两人的关系极为淡化疏远。
但在洧阳侯府可就完全不一样的,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对母亲张春华极为恭敬孝顺,他知道张凝和张春华因为张郃之死而陷入悲痛,所以他时常为了逗她们开心而说一些自己在益州是有趣的故事和见闻。这虽然不能彻底抹平她们心中失去亲人的伤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却也能从很大程度上抚慰了她们的心灵。
今日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洧阳侯府,却在大门口迎面撞见了已经身着女装的王元姬。
自从司马昭知道了他与王元姬存在婚姻关系之后,出于对这种政治利用婚姻的厌恶,他便开始本能上的疏远她,而王元姬也觉得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之后,使得两人的关机变得更加尴尬,所以便减少了来探望张春华的次数,而且总是会躲开司马昭。
在司马昭看来,王元姬经常来探望张春华是有所图谋的,或许是王肃父女也想利用司马懿今时今日的地位来巩固自家的权势声望,所以才会来讨好张春华。
为此司马昭再度对王元姬产生反感,他也知道张春华很喜欢她,所以他趁着今天两人在屋外撞见的机会,向在王元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我们的父辈都是贪图权势的人,或许你是为帮助你的父亲和才会接近我母亲,不过今日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迎娶你的,你没必要在我母亲这里浪费时间。”
王元姬听完司马昭的话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之前好不容易对司马昭转变的印象因他的这句话而荡然无存,已经走到门口的她转过身又回到了司马昭的面前,针锋相对的反驳道:
“那可太巧了,我也不愿意嫁给你,但是夫人将我视作女儿一般,我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来尊敬也是我的自由...”
还没有等司马昭有所回应,王元姬便扭过身子想要离去,可是当她走了两步之后又再度折返了回来,抬起脚使劲踢了司马昭的右小腿,使得司马昭因剧痛而蹲下了身子揉搓被踢的地方,面色痛苦至之余还抬头怒视着王元姬:
“你...”
而俯视着司马昭的王元姬则毫不客气的补充道:
“还有,你没有资格侮辱我的父亲!”
目送王元姬离开之后,司马昭腿部的疼痛也稍稍得到缓解,但依旧感觉到麻木。
他满心晦气的走进了张春华的屋子:
“母亲,孩儿来了...”
张春华见司马昭一瘸一拐的样子,又联想到王元姬和他在前段时间的尴尬相处方式,心中也猜到了个大概,她将手中的一颗蜜桃放回到了竹筐之中,看向了司马昭:
“你又惹元姬生气了吧?”
“我惹她?”
司马昭走到的床榻边坐了下来,对刚才的一幕仍旧耿耿于怀:
“我不过是好意提醒她罢了,谁知道她如此无礼...”
说着司马昭看到了案面上放满蜜桃的竹筐,于是便顺手拿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结果他却发现手中的蜜桃香甜多汁,不禁感到诧异:
“嗯?这蜜桃哪来的?怎么这么甜?”
张春华没有回答他,而是谈到了他刚才对王元姬的非议:
“你误会元姬了,她是个很懂事、很孝顺、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对我也很好。”
可这些在司马昭看来却都是别有用心,张春华叹息道:
“你这孩子,对她的看法也太过偏激了吧?”
她伸手从竹筐里取出一颗白里透红的蜜桃:
“难得你还吃她送来的蜜桃,吃得这么香...”
一听张春华说这些蜜桃是王元姬送来的,司马昭感觉方才萦绕在口中地清香顿时烟消云散,这时的他发现在自己母亲的面前非常尴尬,刚想将手中咬剩一半的蜜桃放下时,张春华在他的耳边说了番意味深长的话:
“其实有的时候人就和这蜜桃一样,你不去亲口尝一尝就断定它不甜是很不明智的,而且蜜桃看上去晶莹剔透,但它同时也很柔软、很脆弱,是经不得人肆意揉捏的...”
司马昭回响起自己在门口时对王元姬说的话,心想的确是很不恰当的。
张春华看得出来司马昭已经有悔意,便继续说道:
“姑且不论元姬她想不想嫁给你,不管怎么说看在她多年来替你在我膝下尽孝,以及她不顾危险也要去救你的份上,你都不应该伤她的心,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司马昭看着手中的蜜桃,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或许应该重新认识王元姬这个人...
在张春华的开解之下,司马昭亲自来到了兰陵候府门口,想要就自己之前的无礼言辞向她赔罪,可是王元姬却打发家老回复他说:
今日身体不适,谢绝见客。
就在司马昭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却与了却公事回府的王肃打了个照面。
事先两个人完全不认识,可司马昭却从他的衣着风度看出了其身份,便恭恭敬敬的向王肃行礼:“拜见侯爷...”
王肃见他在自己的府门口徘徊,心中觉得奇怪便问道:
“你是?”
司马昭如实回答说:“在下司马昭,特地来贵府求见元姬小姐。”
“哦,原来你就是大将军的仲公子司马昭啊...”
当初稀里糊涂和司马懿结成亲家的王肃,事后想想自己居然在连司马昭面儿都没有见过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了他,实在是太荒唐了。
而如今自己的这个女婿就站在眼前,王肃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心想正可以借这个机会观察观察他,于是便伸出手臂指向大门口的方向说:
“既然来了,就请进去坐坐吧,正好我也想和你聊聊。”
面对王肃如此直接的邀请,司马昭觉得颇有些尴尬,但又不好拒绝,所以便答应了。
两人一同走到内堂后,为了避免这次谈话在被王元姬知晓的情况下进行,于是王肃对司马昭说:“麻烦你先去书房等候,我去更换朝服。”
司马昭拱手答道:“在下领命。”
说罢王肃便吩咐家老将司马昭领到了王肃的书房内,家老知道司马昭是未来的姑爷,所以便极力讨好,对他介绍其府内的设施结构,当说到书房时他也不忘加以说明:
“这书房是太老爷生前就一直在使用的,其中有很多珍贵的文献典籍,后来太老爷过世后,老爷为了方便把自己书房内的书籍移到了这座书房内,之前的书房便不再使用了...”
事实上司马昭对这些细节并不感兴趣,被王肃邀请聊天也是自己计划外的事情,对家老的尽情描述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不过他还是对家老表示感谢:
“有劳家老引路了...”
家老笑道:“公子客气了,等您和大小姐成婚之后,小的就要改口称您为姑爷了。请姑爷您在此稍后,老爷他更衣完毕后便会来见您的。”
对于家老私自改变对自己的称呼,司马昭心中是很不高兴的,但这里毕竟是兰陵侯府,他也只好将自己的情绪加以收敛。
等到家老离开之后司马昭便在屋内等待王肃,这时他想到了先前家老曾经提过王朗生前有很多珍贵的藏书,于是他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便游走到书架面前,挨个儿将书架上的书籍扫了过去,当他扫到第三排最左边儿的一卷竹简时,发现绳子吊下来的书签儿上居然是空白的,这与其他都备注有书名的竹简相比,显得格外奇怪。
出于好奇司马昭便伸手将这封竹简取了下来,去掉了凤纹络锦护套后将其展开,发现里面的文字并不非常多,归统起来是五字一列,共四列短句:
“有血却无相,有相未及实,有实偏促命,有命自失继。”
落款之人写有“平原管公明”五个字。
而最令司马昭感到惊愕的是竹简的左下方底角处,还有五个字:
初阅者王也...
面对这四句话,司马昭并不明白这当中写的有什么特殊含义,看上去也似乎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被这四句话深深给吸引了,仿佛这其中与自己有莫大的关联...
“让你久候了...”
就在他莫名其妙陷入了神情呆滞的境界中不能自拔时,王肃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他从幻境之中拉了回来,但因过度惊吓,也使得他手中的竹简不经意从滑落到了地上。
王肃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竹简后,司马昭知道自己未经同意就擅自动书架的书简,是很没有礼貌的,于是他赶紧弯下腰将竹简卷好重新塞入了护套之中:
“在下多有失礼,还请侯爷勿要怪罪。”
本以为王肃会因此而生气的司马昭为此惴惴不安,可王肃似乎并没有过度在意这件事,他瞄了一眼司马昭的手中的的竹简后说道:
“这是家父生前的一位好友所留下来的,其实还有另外一卷,但是我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他曾经嘱咐我不得私自拆阅察看,今日被你误打误撞看见了也是天意...”
在司马昭看来,虽然自己说不出深切的原由,但他总觉得这封竹简上的内容邪得很,自己看后到现在都有毛骨悚然、背脊发亮之感。
之后的对话中,双方都没有谈及关于这份竹简的内容,而是交流了许多对时局的看法,王肃通过和司马昭的交谈,发现他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对眼下三足鼎立的格局有着很多独到的见解,在这一点上丝毫不逊色与他的兄长司马师。
不过当谈到政治信仰方面的问题时,王肃就从他的言辞之中察觉到了危险,因为司马昭对魏、蜀、吴三国瓜分大汉疆土社稷的行为是持鄙夷、否定态度的,在他看来若是想要使百姓真正脱离战乱、获得长治久安的生存环境,只有大汉一统这个方法可行。
由于这个观点悖逆了曹魏的宗旨,所以王肃没有继续和司马昭探讨下去。
等到王肃送司马昭至府门口时,天色已近黄昏时分。
“今日幸得侯爷赐教,使在下受益匪浅,司马昭在此拜谢。”
等到司马昭离开之后,王肃又折回了书房内,他久久凝视着被凤纹络锦护套包裹着的竹简,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案面上,在做了极大的思想斗争之后他终于伸出手将其拿了起来。
王肃知道这是管辂在离开之间写给王朗的,并嘱咐他不要让任何人开启,以免泄露天机。
当他去掉护套并在桌案上摊开竹简之后,也被其中的内容震惊了,尤其是那句“有相未及实”,几乎就印证了王朗生前对司马师的预判,而左下角那“初阅者王也”的五个字也令他感到惊心动魄。
先前管辂曾说司马师是“有帝王之相却未及有帝王之实”,真正能够达到王霸之业的是司马家的另一人。而现在第一个打开竹简观看的人正是司马师的弟弟司马昭,迎合的竹简上所写与管辂的谶语,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虽然这种想法是身为魏臣的他不该有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自己:
难道将来成就王霸之业的人,并非当今魏帝曹睿、蜀帝刘禅和吴帝孙权,而是司马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