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远:“……”
乌金火炮还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不言而喻,裴文远原本也动了这个心思,然而……
裴文远叹了口气,心说皇上你偷就偷呗谁也不会怪你,干嘛非说“借”这么清新脱俗,你这样我会有小情绪的我跟你讲。
蒋溪竹对少将军饱受摧残又细腻敏感的小心情无知无觉,听李承祚说了这一句,闷不做声地想了一会儿,对李承祚的土匪行径并无异议,反而补充了一点:“火炮受潮,再加上首领身亡,雨停之前他们不会再贸然攻城了,我们还有几日时间,要是趁着这个时候,能找到侯爷和章大人就再好不过了……对了,文远,三娘和耶律公子如今在城中么?”
邺城有齐王那一炸,善后善得兵荒马乱,李承祚与蒋溪竹福大命大捡了条命回来,之后在江上飘了许多时候,回去后又马不停蹄当面遭遇了秦国公的阴谋,如今再来朝歌,见了裴文远,这才把之前尚未处理完的人事又想了起来。
齐王自己将自己炸成了一坨焦炭,李承祚和蒋溪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文远当时焦头烂额,放走了实在拦不住的子虚道长,明里暗里却是当机立断地扣下了许三娘和耶律真。
毕竟这两个人身份敏感,一个是宗室有名谍明媒正娶的齐王妃,另一个是敌国权力争夺中心的二皇子,两个人表面朴素,实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裴文远对李承祚和蒋溪竹的生死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他隐约知道许三娘与耶律真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那样的身份,他们与帝相二人亦敌亦友,这时候将他们控制在眼前,也算等他们回来好有个交代。
这两个人却不是多么好控制的存在,裴文远脑补了许多先礼后兵的办法,满心担忧地去和耶律真和许三娘表达想要他们一同回京城的想法时,令他意外的是,这两个人出奇的合作。
他当然不知道,许三娘合作是因为她隶属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而耶律真合作,则是因为皇帝陛下欠的债没还干净。
因此,这样一个同袍一个债主,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留下来,只不过双双改了身份,一个做了军医一个当了巡营。
如今看来,裴文远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蒋溪竹此时一问,他立刻就接上了。
“在呢。”裴文远道,“三娘在伤兵所,我让耶律公子改了个名字叫叶真,暂时收编入伍,他负责城内巡防,现在不知道换班没有。”
李承祚揉揉眉心,闻言一甩手:“让他们俩回来,有别的事儿要用他。”
裴文远当即令人传令去了。
蒋溪竹目送走了裴文远,伸手摸了摸李承祚那没干透的头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却一时也想不起来,转眸看了看帐中,发现裴文远这里其实也简陋的很,不由有几分堵心。
“林立甫逢战必主和,齐王已死的消息不知道他能不能知晓;秦楚之如今也在京城……”蒋溪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皇上,咱们这个时候出来……”
李承祚默然顿了顿,突然接道:“无约请和必为谋,这种情况的和谈,我绝对不会答应的。更何况,秦楚之原本也不会让他和谈的——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林立甫还不知道我那好大哥已经死了,想想和谈是跟谁和,别人稀里糊涂就算了,君迟你不知道么?“
蒋溪竹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这江南叛军背后是谁,‘唱诗班’和秦楚之能一路打到京城,那就是坐拥天下,止步于此只能和大虞分划江南江北……我只是担心,秦楚之如果在叛军北上途中遇阻,但是又没到全军覆没的时候,齐王的死讯在这种情况下透露,我们就……”
“腹背受敌”四个字蒋溪竹尚未说出口,就见李承祚举手制止了他。
“不能出现这个情况。”李承祚不容置喙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为了阻止最坏的情况,那就让他们全军覆没吧。”
蒋溪竹一愣:“可是……”
“那都是江南百姓是吧。”李承祚笑着摇摇头,“上兵伐谋还是你教的,今天怎么就全还给我了?叛军这边儿明显没有真会打仗的,现在明显就仗着人多杀不完,‘唱诗班’杀人是行家,打仗就嫩多了。五则攻之他们用的倒是挺对,只可惜,他们只会生搬硬套,不懂天时地利……就像昨天晚上,多大的傻子才能想出在雨天带火药攻城这么馊的主意……裴文远现在是被困没了脾气,但凡他以后回过点儿闷儿来,后半辈子都能指着这笑话度日了。”
蒋溪竹的话被他抢了,反倒还听他有的没的编排出这么一长串儿不知道是歪是正的理。蒋丞相自小学的都是圣贤之道,被不讲理的皇帝拐带歪了,嘴皮子上也没有“青出于蓝“的程度,只好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
“说不过就对了。”李承祚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没正经道,“你现在一个眼神儿,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让我打狗我绝不敢撵鸡,你嘴皮子要是再比我利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咳,裴将军回来了,三娘和真真呢……哦也回来了,都别杵着,收拾收拾,趁着叛军现在还找不着北,救人要紧。”
蒋溪竹:“……”
裴文远一副“臣什么也没听见的”的糟心表情,而他身后的许三娘和耶律真,刚刚被“李承祚和蒋溪竹居然还活着”这个消息冲击了头脑,就被迫往耳朵里灌了些“非礼勿听”,双双开始思考起“祸害遗千年”这个老祖宗也没解决的问题。
倒是一贯不知道什么是“要脸”的皇帝陛下十分镇定,装模作样的免了这一干人等根本没想起来要行的礼,一脸严肃道:“说说你们了解的叛军情况,晚上去探敌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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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皇帝陛下惦记上的敌军营坐落在朝歌城外二十八里,首领副将领着残兵匹马,狼狈不堪的从朝歌城下撤了回来。
驻扎之地背靠湖岸,此时那天降的狂雷骤雨早已停了,然而晴光不至,远方的黑云依旧如打翻的墨一般,携卷濡湿之气的闷热夏风从湖面吹来,蒙蒙雾气,水天一体的灰败——那是黎明破晓也未照开的天色。
首领副将刚刚走进大营,就被黑衣黑面的两个人拦住了。
那两人浑身上下皆是黑色,连露出的一双眼睛都仿佛带着彼岸的死气。
“班主要见你。”那两人之一不含一丝感情道,湿热的夏日仿佛陡然变作了寒冰。
副统领一抖,愕然看向他们,惊慌失措之下却并不是要跑——他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身软如烂泥地被两个黑衣使者拖进了帐里。
殷坚就在帐中。
他不穿甲胄,一身便衣,带着一种异域的精壮,乍然看去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他的眉目甚至有几分傲然,可是经年累月的谨慎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之气——那是造就或目睹了过多死亡之后才会有的漠然冷意。
副统领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浑身便抖如筛糠,再不敢跟他对视,面容灰白一如江面天水:“班主……属下无能……属下愚蠢……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求求您……您您……饶我一命。”
殷坚却连目光都没偏开:“张达怎么死的?”
张达就是昨夜被杀的叛军首领。
副统领头脑一片空白,在殷坚的注视下他很难不去思索死亡,高度的精神压力让他说话颠三倒四:“……昨夜里火炮受了潮……他突然骑着马往回跑……我去查看火炮……火炮打不出去要告诉他……他就从马上掉下来了……我我我……属下不知道啊!”
殷坚还是那样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他死在上马前,还是上马后?”
副统领一愣:“……属下没看清……”
殷坚又问:“他死前,有人接触过他么?”
副统领不仅想不起来昨夜那急转直下的突变,更几乎定不下神去听殷坚的问题,浑身颤抖着,却又晕不过去,吞了口口水,带着颤音儿道:“属下……没看见。”
殷坚用一双利如鹰隼又冷若冰刀的眼睛看着他,半晌,露出了一个伶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在你身上用‘调虎离山’这个词似乎太过抬爱了,但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肃清障碍,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伎俩……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
副统领一个字都不敢说。
殷坚却笑得更加饶有趣味,目光仿佛穿过了他的肺腑与筋骨,将他凌迟成了一个血淋淋的骨肉:“江湖不过就是争杀,弱肉强食,杀与被杀……对方不会有多强大的力量了,他们只能借助这些雕虫小技来虚张声势,只可惜,纵然他们掌握了那个印信,那延续百年的力量也消磨不过侵蚀生命的时光了……说到底,杀人一途,吾辈才是行家。就让我们在此等吧……”
他话音方落,手起手落的姿势仿佛只是一个优美的挽花,然而原本跪在地上的人,已经再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