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
刚刚耍完帅的皇帝还拿着长刀,闻言有几分尴尬地顿了顿,好在其他人都在他身后,一时看不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
但是此时人杀都杀了,请景清回来估计也只会收获一个“你让我治尸体你是不是有病”的丰富表情,并没有任何卵用。
到底皇帝陛下心里素质极其强悍,认真思考了一下,成功地用三个字说服了自己。
皇上想,去他的。
李承祚惯充大义凛然的大尾巴狼,在这种情况下,堂堂一个皇帝自然不能先检讨自己动手前没过脑子的事实,只能坦然的转移话题。
李承祚:“你说此牢狱不能见血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问了一句货真价实的废话。
没有人回答他。
屋内的众人陡然安静下来,而那原本漆黑寂静的通道却陡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声音原本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先是一两个,随后扩散成十几二十个,在众人安静的这一刻,它就以一个可以感知却又极快的速度汇集成了一大片,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奇异的是,那原本有些响动就会触发的万箭齐发的机关,此刻却像沉寂了一样,李承祚一愣,还没来得及想通这是因为什么,就听身后子虚道长一声变了调儿的长嚎划破了这惊悚的寂静。
子虚道长:“哎哟我的天君!蝎子!全是蝎子!”
李承祚一惊,当下反应过来,朝着门口看去。
那原本黑暗幽深的通道只能透过寸许烛火闪烁不定的光,然而此刻,那微弱烛光照耀所及的地方,分明漫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漆黑,像是那静止不动的黑暗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从无垠地狱狰狞地爬到了光明晦涩的人间,一点点吞噬那仅有的微光。
李承祚看到这里,饶是皇帝陛下见多识广,此刻也有点儿头皮发麻,不看还好,再一看之下几乎整个人都炸了——那黑暗漫过的地方不止是地面,而是那黑漆漆的入口上下左右四方!
而那黑压压的一片也不是什么单纯的黑影,而是摩肩接踵几乎看不到间隙的成群的蝎子!
李承祚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蝎子越小越毒,而地上这成群爬来铺天盖地的蝎子大多只有拇指大小,前螯有力身体漆黑,只有那扬起的尾针带着一种墨蓝深幽的奇异光彩,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暗室里邪气异常。
“蓝尾蝎……”许三娘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齐王手下八大金刚之一的‘毒郎中’是个苗人……这些蝎子是他养的,最嗜血肉,如果没有血腥之气,它们就会一直沉睡。”
李承祚扭头去看她:“如果有呢?”
许三娘不知该去看那成群的蝎子还是该去看居然还有心情质问她的皇帝,目光闪烁,脸色煞白:“……就会将带血腥之气的东西吞噬殆尽。”
李承祚一愣。
只是转眼的功夫,那蝎群已经到了近前。
那蝎子似乎对血气十分敏感,漫过屋内,对几个活人的兴趣倒是一般,直奔方才被李承祚一刀刺穿了胸口的季维珍——它们顺着散落在地上的血迹一路前行,先是爬满了那倒地死尸的躯干,顷刻之间就将那整具尸体都埋了起来。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胆识这种东西在此刻已经聊胜于无了,死亡的恐惧由内而外的笼罩,这惊骇的场景令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
“怎么办……”子虚道长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过度惊吓使自己的声音全然不成气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想刻意提高音量,却又像怕惊醒了那移动的魔鬼一样颤了音,“这可怎么办……”
他身旁的耶律真没理他,此刻也有些六神无主,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蝎群怪物一样地爬满了季维珍的尸身,却在顷刻之间敏锐地想起了一件事。
“刀!”耶律真脱口道,“把刀扔出去。”
李承祚一愣之下立刻回过味儿来,低头之时浑身的汗毛都像立起来了——长刀染血,那星点的血液虽然不成大势,却还是吸引了众多对血气敏感的蝎子,而一些已经顺着点地的刀尖爬上了刀身,眼看就要爬到李承祚身上了!
李承祚反应迅速,朝着距离众人所站位置最远的地方将那几只气势汹汹的蝎子甩了出去,长刀反握,一个用力,将那染血的刀铿然钉在了离季维珍最近的墙上。
那密密麻麻的蝎子瞬间追着刀上的血腥顷刻淹没了那泛着寒光的刀刃。
李承祚这才觉得刚才那点一念之间就万劫不复的寒意泛了上来,指尖抖了抖,喉咙口那堵着的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他想做出一种轻松的表情,却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困难,只考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那全无必要的姿态,思绪还没来得及运转,就听方才一言不发蒋溪竹在他背后突然出声。
“火。”蒋溪竹道,“他们怕火。”
这句话说得十分及时,仿佛绝境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克制这魔鬼一样的怪物的办法,让人平白生出一点儿希望来。
子虚道长离墙边的火把最近,原本颤颤巍巍地老牛鼻子被这架势突然生出了豪情万丈的勇气,抖着那被吓得停不住打颤的腿,一步就蹿到了墙上火把的边儿上,一把捞了那燃烧的火把在手里。
李承祚环视屋内一周,眼尖地发现一张桌上还有碗没有燃烧殆尽灯油,看看余量,似乎是新添的。
皇帝陛下一手超过那灯油,另一手不知从哪块儿没有蝎子的干净地方抽出了一条儿看不清原来模样的长条儿破布,与耶律真一起,撕的撕,卷地卷,将门口儿与季维珍的尸体周围围出了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将灯油勉强均匀地洒在了破布上,这才回手接过了被子虚道长捞来的火把。
蒋溪竹没等李承祚点完布条,但是眼见那密密麻麻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蝎子已经有漫过尸体所在的那一墙角之势,也没有阻止李承祚的动作,只是一手按住许三娘的肩膀,以衣袖遮掩口鼻,闷声道。
“三娘。”蒋溪竹的声音瓮声瓮气,“事已至此,快点解开机关,此屋不宜久留,不被蝎子毒死,也要被蔓延的火势烧死——点火只是缓兵之计,支撑不了多久的!”
许三娘被蒋溪竹一按,如梦初醒,正想出声,却正巧赶上李承祚将那火把扔在布条之上。
她一句“住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承祚将那火把脱手而出。
破布沾了灯油极易点燃,李承祚将火苗旺盛的火苗一扔,就见那布条烧起了一道火墙,屋内陈设随着火的蔓延,为数不少亦是被点燃,那火顺着外墙而上,不多时,囚牢已成一片火围之事。
许三娘睁圆了眼睛,却被扑面而来的烟火呛地不得不闭眼咳了两声,才勉强说出话来。
“机关在季维珍挡住的那个墙角里……”她崩溃道,“就在他身后。”
蒋溪竹:“……”
李承祚:“……”
“你这个事后诸葛亮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李承祚看看那火圈包围之中被火噼里啪啦烧成米花儿的蝎子,又看看那从上而下成功阻止了毒蝎成群而来的火墙,整个皇帝都显而易见地不太好,“啧……皇嫂您这是报复么?您但凡早说一句,朕也要试着闯一闯,现在进去就是现成的烧肉了。”
耶律真在一边皱死了眉头,看了看身后有限的退路,再看了看前方的蝎子山与火海,犹豫了一下,闷头就要往前冲,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李承祚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不要命了么!”
与皇帝陛下的咆哮同时响起的是重物轰然落地的声响,耶律真蒙了一瞬,这才发现自己被那重物擦过的衣角溅上了火苗,与子虚道长一起手忙脚乱地扑灭了,再抬头,前方火海阻断烟尘滚滚,焦木燃烧的气味与蝎子被烈火炙烤的糊味儿汇集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而囚牢之内地许方寸,众人进不得退不得,俨然像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子虚道长扑灭了耶律真身上的火,腿一软就向后靠去,不想墙壁被火炙烤温度骤然升高,此事已经到了碰不得的地步,反应到疼的时候,已经被实打实地烫到了,他抽身离开,再不敢乱碰,摸到墙壁的手已经是红肿一片,可是他不敢张口喊疼——火场之中烟雾甚重,一张口,就几乎被滚滚而来的烟尘糊住了。
几个人被呛地东倒西歪,身形前所未有地狼狈,咳地咳,捂住口鼻地捂住口鼻。
这样的境况简直令人绝望。
李承祚放开被他拉回来的耶律真,皱着眉走到蒋溪竹身边。
蒋溪竹的情况显然也没有好上多少,脸上不知是熏得还是被浓烟卷过蹭上的灰尘,清俊公子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下去,看到李承祚过来,刚要说话,一张嘴,先被呛到语不成声。
李承祚屏住呼吸,在一片浓烟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言语和表情在这种瞬间显得分外苍白,他曾觉得刀山火海也总有能闯过去的时候,即使闯不过去,他的一些安排也够给身后一个短暂的清明。
瞒着蒋溪竹做纨绔太子和糊涂昏君的时候,他一直很坦然。
却从没有想过蒋溪竹和他一同身陷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境地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后悔,后悔认识蒋溪竹——如果他不是他的伴读,也没有做他的丞相,当年崇文馆一树桃花下的如玉少年,原本可以在繁花锦绣的京城,安安稳稳地做他的诗词文章,不知现实凄苦也不知人间险恶,平安喜乐地过完他才子佳人的一生。
可是他在这悔意中仍然有小小的庆幸,这山水无路的最后一程,也是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那个少年陪他走到最后。
他看了看咳地红了脸的蒋溪竹一眼,一拆外衫,兜头将蒋溪竹蒙在里面,低声道:“别睁眼。”
咳地喘不过气的蒋溪竹陡然遭遇了一片黑暗,他显然情况不好,却仍然维持着神志的清明。
到底是相伴近二十年的人了,李承祚一句话,他仿佛灵台清净一般陡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没给李承祚任何动作的机会,以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巨大力度一把准确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他毅然决然地挣脱李承祚的钳制,飞快地打断了李承祚张口就来的辩解。
“你别想!”蒋溪竹咳地红透了脸,“此牢中不只有那一个机关,还有一个!”
李承祚被他反抗得一脸狼狈,正要苦口婆心地讲些歪理来叽叽歪歪,却不料被蒋溪竹用这话糊了一脸,当下愣了一愣。
而其他人听见蒋溪竹此言,眼睛都骤然亮了几分。
子虚道长踉跄着两步凑到蒋溪竹身边,全然不顾自己也咳地要死要活,伸手给蒋溪竹抚背顺气儿,一边咳一边仓皇道:“丞相……咳咳咳……别急,您倒是说!另一个机关在哪儿?”
蒋溪竹被他一顿没有章法的胡乱拍背弄得十分糟心,这时候却也顾不上,从上气不接下气儿的咳嗽中勉强凑出了一个难得地空隙。
“柜子。”蒋溪竹道,“柜子的另一侧肯定有东西!”
耶律真方才查看那柜子许久,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蒋溪竹在说什么,他两步跨到墙边,墙壁滚烫,而那闪瞎狗眼的柜子还维持着被耶律真搬开一侧的模样。
耶律真上手试了试,发现墙壁根本没有办法碰,当机立断卷起衣物下摆裹住了手。子虚道长将蒋溪竹交给他那逆徒,也跟了过来,有样学样的卷起自己那一身道袍,一同将那柜子的另一侧挪开了。
一挪开,他们才显而易见的发现了那面墙的不对——原本的墙壁被高温烤化了,露出里面一个一人宽的中空,外面有一层掩体,被四处乱窜的火烧秃了一块儿,这才露出里面并排的四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
耶律真回头看了蒋溪竹一眼,发现丞相大人咳地快喘不过气儿,当机立断运起一掌就向那麻绳劈去。
蒋溪竹咳得顾不上他,不知道今天他们怎么一个儿两个儿地热爱先斩后奏,但是火海之中也顾不上和他们掰扯这些细致的先来后到,只能在看到他动作的瞬间大喊了一声:“稳住身体!”
一边儿的子虚道长不明所以,许三娘和李承祚却无条件服从了他。
子虚道长一脑袋浆糊,根本不知道蒋溪竹想让他们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他就后悔了——这原本平稳的牢狱火海顷刻之间地动山摇,子虚道长大呼一声“我的太上老君!“一屁股粗遛在了滚烫的地面上,所幸他的道袍宽厚,不至于烫一屁股包,他这才明白了蒋溪竹那一句“稳住”是什么意思。
子虚道长第一反应是地震了?然后就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原本四平八稳的屋子向一方毫无回复地倾斜了过去——没有哪家地震是这样一个偏见的震法儿。
耶律真被这剧烈的晃动闪了一个踉跄,却突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手支撑住自己,一手毫不犹豫的继续劈端了另外几根手臂粗的绳子。
这一下,方才的地动山摇卷土重来,像是一个巨物从天而降,陡然砸碎了邺城安宁的梦境,滚滚烟尘像是终于找到了泄出的通道,争先恐后地翻滚而出,像是囚困于无垠地狱的鬼怪终于打破了封印千年的结界,然而随着烟尘的倾泻而出,火势越来越大,原本半人高的火苗接触了新鲜空气,陡然长高了数丈,竟然瞬间就堵死了外边的通路。
蒋溪竹和李承祚相互支撑着从这滚滚浓烟到处震荡的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在扶着谁,一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闪瞎狗眼的柜子边——刚才那一声巨震震倒了屋内许多陈设,地上杂乱无章,几乎要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而那柜子也不能免俗,亦是迎面倒了下去,险些将徒手劈开绳子的耶律真压在下面。
幸好耶律真早有准备,就地一滚正好避免了那高大柜子的泰山压顶,见李承祚和蒋溪竹跌跌撞撞而来,一手抄起捂着屁股还没爬起来的子虚道长,一手抓住勉强站稳了身形的许三娘,跟着蒋溪竹一起挤到了那柜子后面。
他只看了一眼,就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原本就该存在,却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几个人鱼贯而出,远远将那冒着滚滚浓烟的火海抛在了身后,前面是邺城无尽的星光与微醺的夏夜,蒸腾而出的汹涌热潮在他们身后像是穷追不舍的凶兽,李承祚一把揽过蒋溪竹,几个起落,身形诡谲地消失在了远去的夜里。
他们身后有隐约传来看守惊慌失措的大喊声,也有连绵不绝地摇动响铃的声音,还有人惊恐地喊着“走水了”“救人”“转移转移”“蝎子”
“快去请吕郎中!”……
李承祚深深看了蒋溪竹一眼,这才将绷了许久的那一口气长长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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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祚等人若无其事的回到王府客房,赫然发现时辰不过三更夜班,夜黑风高无话可说,众人草草收整,换衣的换衣,梳洗的梳洗,将那被火烧得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不平整衣物寻了地方扔了出去,各自确认再无异常后,送走了许三娘,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
齐王府的牢狱兵荒马乱地闹了一夜,有人夜潜王府杀了王府中的囚犯,在看守还没看清来人面目的情况下,打伤了两队看守,最后一把火烧了齐王府最豪华的一间牢狱,为了毁尸灭迹。
传说那间起火的牢狱之中不仅有死去的囚犯,还有无数剧毒蝎子的尸体,许多前去救火的看守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剧毒蝎子毒死的——最后将齐王八大金刚之一毒郎中吕莫悔请来,才化解了这样一遭大劫。
‘血牢’固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器,但如果凶器的主人无法掌握这凶器,而被其反噬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利器都会变成人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李承祚从睡梦中醒来,从那原本眼高于顶而如今吓尿了的家丁口中得知了昨晚的盛况后,十分真诚的表达了关心的意思:“小兄弟辛苦了……哦哦我们没什么事,是是是睡得还挺好的,你们就太劳累了些,来来来这点碎银子不成敬意,好好好快休息去吧,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一定要传召在下,在下义不容辞。”
蒋溪竹就在皇帝身后慢条斯理地饮茶,静静看皇帝这雷打不动的欺上瞒下。
等到皇帝陛下终于带着一脸一看就假的要死的笑容,送走了那哭唧唧的小厮,一转头,发现丞相大人的茶已经喝完了,正似笑非笑的以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看着他。
李承祚当时就激动了,反手关上门,臭不要脸的一把跨过来:“君迟你看什么呢?哦哦哦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想想看什么、想看多久都可以。”
蒋溪竹坐直了身体,打量着他,温和道:“以前,皇上似乎也是这么打发我的。”
李承祚:“……”
以前那多年的隐瞒如今终于露出了些“难言之隐”的端倪,辛苦也好心酸也罢,那些往事即使到现在也是一笔一笔清算不明白的旧账。
然而李承祚最近得便宜卖乖,早把那些不可说的隐约亏欠当成了玉米地里的棒子,掰了就扔,如今见蒋溪竹有翻旧账的趋势,立刻怂了,顾左右而言他道:“君迟你说昨天咱们烧的那鬼屋子底下会不会有齐王藏得银子?早知道就该多带些人来打包带走……户部一天到晚哭穷,你知道。”
蒋溪竹倒是没有跟他彻底倒旧账的意思——不是不倒,而是现在不倒。
蒋溪竹不乐意让李承祚尴尬,见他没话找话开始信口胡说,只是笑笑,顺着接了他的话头儿,给了他一个难得的面子:“不一定是金银,但是有人将‘血牢’布置在那种地方,恐怕里面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无所谓,如今烧也烧了,我们人手不足,想再探无疑会闯进天罗地网,只能以后再做打算了。”
李承祚听他揭过了那些旧事,十分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地转移丞相的注意力。
虽然这事说起来,他也是真的有几分好奇。
“昨晚逃脱的时候。”他回忆道,“你怎么知道还会有别的破解机关的办法?”
蒋溪竹沉默了一下:“很简单,那个机关恐怕连设置‘血牢’的人都不知道。”
李承祚道:“什么?”
蒋溪竹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
“相传始皇之墓极尽奢华,墓道的墙壁上奇珍异宝不胜枚举,陪葬品数不胜数,每一件墓室之中的用品随便一样,都够贫民百姓一辈子的花销……这样一个满是稀世珍宝的墓穴,他穷其国力,敛尽天下之财而造,他长眠此地安不安稳,只取决于至关重要的一点……”
蒋溪竹说到这里,李承祚已经听懂了,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接道:“防盗。”
蒋溪竹也承认了:“是的,就是防盗,始皇为了墓穴坐落之地不外泄,坑杀了无数修建皇陵的工匠,是为惨案……然而一件事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明真正的好坏的,古人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就在这里——始皇坑杀工匠之事为后世修筑皇陵的工匠提了一个醒,就是为了活命,总要留一个后招儿。”
李承祚终于明白蒋溪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讲起秦始皇的故事是为了什么。
他脸色沉了沉,沉吟道:“工匠为自己留的路。”
蒋溪竹点头:“是的,‘血牢’也是同样的道理——‘唱诗班’修建‘血牢’的目的不尽相同,有的是为了杀人,有的是为了□□,我听耶律皇子的意思,恐怕有的是为了惩治叛徒……设计‘血牢’的人恐怕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的,尤其在‘血牢’真的创作了无数骇人听闻的江湖传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杰作无往不利。人都是自大的,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人也会有忧患意识。‘血牢’的布置不可能是设计者一个人亲力亲为的,是需要有人去完成他那些他自以为惊为天人万无一失的设想的……可是,去完成设想的人出身于‘唱诗班‘这样杀人不眨眼有险象环生的地方,他的担心,恐怕就是总有一天,这‘血牢’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李承祚笑了笑:“所以,‘血牢’会有两个机关,一个是设置者自己以为完美无缺的发明,而另一个简单粗暴,完全是工匠为了自保,而留出来逃生的通道。”
蒋溪竹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你是怎么发现在哪里的?”李承祚道。
蒋溪竹无奈的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皇上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承祚的桃花眼里泛出一个近乎于幼童耍赖的笑意,英俊却彻彻底底的蛮不讲理:“我想听你说。”
“……”蒋溪竹被李承祚这个笑容磨得全无脾气,第无数次觉得皇帝陛下日后若是准备退位让闲,当街卖笑恐怕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做个首富恐怕困难,但是富甲一方不会太难。
蒋溪竹笑笑:“皇上想来已经明白了‘血牢’的道理——我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形容,鸟笼?……哦,还是秤砣更合适,机关不发动的时候,血牢是固定的,然而机关一旦发动,如果房间有人进出,就会破坏秤砣原本安置好的平衡,以至于变轻的那一方会不断上升——这恰好利用了齐王府牢狱十分高的特点和景清的离去,然而这个过程是十分缓慢的,因此许三娘在那个时候一直在不断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注意到门口的话,就会发现,那个门只剩下一半儿了,也是因为这个过程缓慢,因而整间屋子的上升十分平稳,我们根本没有察觉出来,等到我们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外面已经不是我们走进来的通道了,黑夜让外面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实际上,我们应该在原本牢狱的楼上……我原本设想,如果能顺利解开机关的话,我们就能从原来的通道走出去……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李承祚自觉丢人的摸了摸鼻子,若不是他贸然动手,恐怕后面还能维持一点儿英俊潇洒,不至于逃窜的这么狼狈,“君迟,你又是怎么确定那个机关在那里的?“
蒋溪竹一笑:“地上的碎土……屋里是不该有碎土的,而且那个柜子挡在那里实在太奇怪了,而建造‘血牢’的工匠根本没有时间去大张旗鼓的建造另一个机关,因此,他为了节省时间和空间,也为了不在别人的监视下暴露此事,会尽量将所有的东西糅合在一处解决——因此那个通道我从一开始就断定他是真的存在的,而那个柜子既然挡住了那个通道,就一定也挡住了那个机关……而地上的碎土,就是这个牢房在上升的时候,边角磕碰通道□□出来的碎石而造成的。”
李承祚终于听得笑了出来:“早知道君迟聪明,甘拜下风。”
“不是的。”蒋溪竹笑容淡淡,“皇上自幼聪颖,谋略胆识必然在我之上,这些事情,皇上原本一看就会看透的……只不过皇上并非心无旁骛,我让皇上分心了。”
他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李承祚以为他又要说‘自己是个拖累之流的言语“,当即装模作样的扳起了脸,准备义正言辞的打消丞相这种让他不满的想法,却不料蒋溪竹直接向他看来。
“皇上。“蒋溪竹的目光充满了一种剖析至深的询问,”那个时候你准备做什么?“
李承祚楞了一下,随机立刻回过味儿来,心里猛敲起鼓来,七上八下的好不热闹,张口就来的瞎话儿此刻也编不成全本儿了,只能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装傻:“什么?什么时候?那天去你房间的时候么?”
蒋溪竹:“……”
李承祚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君迟你真的不知道么?如果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就……”
“不是。”蒋溪竹却丝毫不给他含糊过去的机会,即使他撒泼耍赖臭不要脸也要将此事掰扯干净,他口齿清晰道,“皇上,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再说什么时候。”
李承祚一挑眉:“我不知道。”
蒋溪竹:“……”
久违的弑君之心蠢蠢欲动,丞相时常觉得自己这点儿胆子确实需要跟宋璎珞那胆大包天互相匀匀,此刻就不至于被李承祚气的头脑发闷了。
“就是在牢房中的时候。”蒋溪竹道,“皇上发现,那原本可以打开的机关可能再也打不开了的时候,皇上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就将我蒙在衣服里。”
李承祚被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脸上的强撑的戏谑再也支持不住,蒋溪竹聪慧过人,即使此事只发生了一瞬间,但说出口的话和做出的动作他是绝对不会当做多余之事转身就忘得。他会一直记住,分析其中的原因,以至于李承祚自己无所遁形。他知道蒋溪竹猜到了,不仅猜到了,而且猜测得一点都不错。
那时候,身后是毒物与火海交织成的炼狱,前方是一路头儿就会被射成刺猬的刀枪箭雨,选择被烧死还是被戳死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然而前面毕竟有路可走,而留下来无疑是等死,所以他在那一瞬间——发现许三娘这个猪队友其实和宋璎珞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他擅自为蒋溪竹做了一个选择,如果他足够快,也足够稳,以正常的速度护着蒋溪竹穿过箭雨,未必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能过去,前方牢狱的通道之中必有窗口,那毕竟是逃出生天的机会。
当时他无计可施,整个人慌乱异常,觉得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粉身碎骨也不足惜——是他把蒋溪竹拉入这万劫不复的危险之地,他有责任带他离开。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李承祚的表情沉了下来,面不改色道,“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生于皇室,我别无选择要面对这些,可是你不一样,君迟,你本来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
蒋溪竹的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李承祚那死不悔改的倔强,还是他心里没有办法说出的酸意。
然而他面不改色的握紧了拳头:又微微松开,站起身来和李承祚对视。
“皇上想过我么?“他问道,“我不是皇上,武功高强,万丈高墙也不过是纵身一跃的距离……且不说那是高墙之上,即使出来便是平地,我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我没有轻功在身,仓皇失措的逃跑,一旦行迹败露,落入齐王之手,以我这尴尬的身份,恐怕只能用来战前祭旗了吧……”
李承祚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当下就是一愣。
蒋溪竹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危难之中弃君上不顾是为不忠,独自逃脱弃知交不顾是为不仁,苟且偷生贪生怕死是为不义……不忠不仁不义之人,皇上纵使让我在那样的情况之下逃出生天,我如何面对天下黎民?如何面对满朝同僚?如何面对亲朋好友?……又让我,如何面对你?”
蒋溪竹一向唤他“皇上”,几乎不会直呼其名,甚至更不会直称为“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肩膀微微发抖,像是什么压抑不住的情感终于喷发而出……李承祚本来准备好了满腔辩解,然而面对这样的蒋溪竹,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巧舌如簧在他面前也是徒劳,舌灿莲花在他面前也会枯萎,李承祚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所有言语都都成了空口白牙全无凭据的狡辩。
蒋溪竹说的这些他确实没有考虑过,可能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闪过的念头里掺杂过其中些微的念头,可是那毕竟是生死之间,没有什么比让蒋溪竹活着更重要,至于怎么活着,如何活着,那都是活下来以后的事情,也许蒋溪竹会记得他,偶然想起来的时候,怀念起那么多年相伴走过的时光;也许蒋溪竹会忘了他,娶妻生子,从此选择一条不用担惊受怕的道路,从此过上那些如自己所愿的安稳生活。
那都是无所谓的,李承祚想,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了。
半晌,缺德的皇帝坚定了死不悔改的心念,才缓缓找回了自己那平时肆意风流的腔调:“……君迟,是朕考虑不周,下一次……”
然而没等他说完,他就说不下去了——蒋溪竹用一个欣喜若狂却心情复杂的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唇舌相依的触感如此真实,也如此柔软,李承祚的心情在那一瞬间无可抑制地泛滥成灾,瞬间反客为主地开始了掠夺和征驰——他想念这个时刻太久,以至于头脑都要随着唇舌之间那缠绵婉转的触感灼烧起来。
许久,外面飞鸟的声音骤然打破了一室的旎旖,两个人短暂的分开,都有些气息不稳。
“这是你的路,但陪你走下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蒋溪竹抵着李承祚的胸膛,抬起一双发红的凤目直视他同样微微泛红的桃花眼,“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走。”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三天狂飙1的我心力交瘁。
不撒糖我也要写不下去了摊手……
我想我需要一个爱的么么哒。
至于担心我没钱赚的小天使不要操心了23333
之前我把一部分收益转成了晋江币,准备看书用,然并卵,并没有时间……因为天天都在赶稿子,所以拿来给读者们发红包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发没了就不发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直发到大年三十儿,见者有份,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