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2016.12(1 / 1)

李承祚在他的循循善诱中换了个更加闲适地姿势,并没有因为他言辞恳切就有所动容,一双桃花眼反而透出些无聊。

“你凭什么认为,朕真的会想和他撕破脸呢?”李承祚淡淡道,“做皇帝跟当和尚没什么区别,当一天就撞一天的钟,毕竟,朕与他都没有损失。”

耶律真脸上的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不信任:“皇上真的认为……亲缘都是一样的么?那……顾雪城为何要在百年之前避走辽东呢?”

李承祚因为这一句话侧了眼眸,桃花眼中的漫天花雨陡然凌厉如刀,唇边的意味却是笑着的:“二皇子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陛下。”耶律真闭了闭眼,露出几分气血衰竭的疲惫道,“我是猜的……您知道,如果一个人知晓了很多秘密,那么更多的秘密就不再全部是秘密了——这也是您一直信奉的,不是吗?”

大虞初年,根基未稳,江湖混战,民不聊生,太宗第五女于旧京赴新京之途失散于战乱,重回新京之时,加封“镇国公主”。这位古今史书唯一有载有传的公主一生颇具传奇,只不过,落到刀笔吏的手下,寥寥数句言语,一页足可翻过,再没从前,再没以后,来龙去脉都语焉不详。而李承祚却知道,一个公主,身为女子已是弱势,离经叛道不尊立法更该为宗族所弃,再如何得宠如何能耐,也不够“镇国”两字的殊荣,语焉不详湮没在史书中的,是她背后那错综复杂的江湖——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只随着她或者说顾雪城一死,早就沉寂在了大浪淘沙的过往里。

李承祚面如古井:“你是在向朕炫耀吗?朕费尽心力想要重拾的东西,你得来的轻而易举。”

耶律真对“轻而易举”这个词并不赞同,却也没有心力再反驳了,他垂下眼,伤痕与血污在他脸上交织着狰狞的光影,让他像一个从地狱而来重生于人间的荒诞鬼魅:“若非我下手莽撞伤了您的丞相,我在‘醉花阴’全身而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陛下在‘醉花阴’放我一马,不就是在等着今日吗?”

李承祚看了他半晌,笑了。他一袭锦罗掩尽的风露与朝华,江山故地千秋怅惘,在他的笑容之下,仿佛都成了萧条的旧梦,他指责别人轻而易举,别人在指责他不劳而获。有什么关系呢?最终手握生杀之人才是赢家。

“那个人从来都觉得天下兴亡源于兵戈,江山社稷只需要强大就可以无坚不摧,这就是他如此看重乌金的原因……他隐匿于不衰的世家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李承祚起身敛却了满身早出的风霜,“不是所有人都只愿意满足他那纵横驰骋的志向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把那些至高无上的东西看做毕生追寻,也有人会把那看做一生所累。人心早有亲疏向背,只不过他不肯承认罢了。”

他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说完,他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安心住在这里养你的伤,朕还是皇帝一天,这里就会永远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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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缓缓驶过喧嚣的京都,不管边关如何战事频发,江湖如何风雨飘摇,这权力争夺的朝代更迭的京城却是永远宁静,一如海上风暴的中心。

李承祚饶有兴致的掀帘看他治下这盛世繁华,宝马香车,朱城玉道,王孙子弟与百姓各有各的消遣,商人与行人各有各的等候与匆忙,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意趣,放下帘幕坐正了身子,就见蒋溪竹在车驾的另一侧安静地看着他,见到他回过头来,顿了顿,浅浅露出一个饱含心事的笑容。

他的丞相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圣贤之言带给他的是不伤于浮华的淡雅。李承祚其实最喜欢这个样子的蒋溪竹,从少年到青年,他一直视若珍宝地见证着这个人最好的年华。

只不过……他在自己面前不这么拘礼就更好了。

李承祚看了看他,伸手拨开他鬓边的一缕碎发:“君迟想说什么?”

其实他猜得出蒋溪竹在犹豫什么,只不过他也在犹豫,这种举棋不定的境况里,他总是愿意听听他的看法。

果不其然,蒋溪竹一开口就说中了他最不想说的部分,只不过丞相大人一向懂得话留三分余地。

“二皇子说的事情,皇上是怎么打算的?”蒋溪竹道,“借他自己的手拔掉他扎在大虞的威胁,送他回自己的故土,臣不认为是坏事。”

李承祚总觉得蒋溪竹在自己面前的这种委婉很是让他有几分不舒服,其实只要他肯说一句话,自己什么都愿意答应他。

“他算哪门子的二皇子。”李承祚哼道,“有家不回偏要在别人家的后花园惹是生非,如今让外人乘虚而入,落得有家难归的下场,趁机给他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这可不叫乘人之危。”

……这是又不好好说话了。

蒋溪竹暗暗叹了口气,才突然反应过来“二皇子”这三个字哪里犯了他的忌讳——李承祚虽然出生没多久就封了太子,被人唤二皇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按照皇室排行,他是二皇子倒确实没错,怪不得他听见这三个字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更何况,如今大虞那位正儿八经的大皇子还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兴风作浪呢。

蒋溪竹只好换了话题:“这么说……璎珞得到的乌金矿石是他派人偷出来的,邺城是齐王的领地,皇上要不要派人去查?”

两句也没说出实话,李承祚暗暗露出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失望,一句话把蒋溪竹堵了回去:“人多口杂,回宫再议。”

蒋溪竹:“……”

外面赶车的道士陡然感到背后一股凉意,仿佛车里坐满了不属于尘世的冤亲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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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璎珞休养了一个晚上,终于勉强养回的一点儿虚弱的血气,听说皇上一早出宫又回来,木头人一样戳在了御书房,谁来劝都不走,只不过终于改掉了病从口入的陋习——李承祚宫里的吃食茶水一概不碰了。

大概是等了一早晨又没有零食磕牙,宋贵妃嘴巴无比寂寞,一见李承祚迈步进宫门,就雷打不动地戳在了他眼前,李承祚的目光转到哪儿,他就命人把自己挪到哪儿,冤魂厉鬼一样如影随形。

“皇上出宫是去查乌金之事了吗?”

“还是抓到给我下毒的那个孙子了?……人交给我,姑奶奶保证不打死他。”

“还是齐王准备造反了?……哎哎哎皇上您别走,您说话啊。”

李承祚刚刚跟蒋溪竹尥过蹶子,此时被宋璎珞烦到不行,只恨那□□没用,没有当机立断地下毒把这聒噪丫头毒成哑巴,可是她重伤未愈,又不能动手打她,只好十分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没查!没抓到!齐王也没造反但是快了!你要不要现在临阵倒戈去支持朕那废物大哥!”

宋璎珞被他吼地愣了一愣,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那从进门儿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表哥,没想到她表哥轻轻皱着眉,不忍直视一般的朝她摇了摇头。

宋贵妃目瞪口呆,心说皇帝这是要造反,媳妇儿的话都不准备听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宋璎珞当机立断一捂脑袋,扭捏地装出了满面娇羞:“皇上……我脑袋疼……啊好疼……您不信吗?我现在就可以哭给你听……”

李承祚:“……”

感情这是放血放多了影响脑子了么?李承祚觉得跟宋璎珞无话可说,一甩袖子,谁也不肯搭理,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充当了一路车夫的子虚道长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绕过戏精上身的贵妃和心事重重的丞相,径自走到皇帝面前,低声念了一句“无量天尊”,伸手一摸袖子,掏出他那根崭新的拂尘,不知扭动了什么,将那有银丝的一头儿三两下拆了下来,从中空的内心掏出一枚指尖大小的印信,递给了李承祚。

李承祚看了看他,皱了皱眉头接过来,从上面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刀伤药味儿,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方才在蒋府后院儿时,耶律真的屋子里一直就是这种闹心的味道,更加狐疑地看了看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的仙风道骨仿佛陡然仙出了万道金光,笑呵呵地印证了李承祚的猜想:“契丹二皇子早年初来中原时,曾在江南救过一个江湖人,那江湖人一穷二白,却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将此物留给了救命恩人——此物乃是百余年前流传的印信,阴错阳差误入外族之手,耶律真就是凭借此物,重现了百余年前江湖上下人人趋之若鹜的权柄,交还给皇上,也算此物……物归原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已经替换,给大家阅读添麻烦了,对不住。

仅此一次,再有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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