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不吃眼前亏,子虚道长在江湖上坑蒙拐骗……哦不,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此番若是再众目睽睽之下演砸了,他这金口玉言圣上亲封的神棍也得被打上“江湖骗子”的烙印——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烙印也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这样一来,他倒霉,李承祚这小兔崽子也捞不到什么好儿。
子虚道长胸怀宽广能屈能伸,一点儿也不稀罕那忠臣义士威武不能屈的气节,出列行礼一含笑,拿作揖的手遮着头顶,当机立断地拼命朝新晋出炉的“靠山”——蒋丞相,使了一连串儿卖弄风骚的眼色,就差调转方向过来给他鞠躬了。
蒋溪竹被这“有其徒必有其师”的国师弄得空前无语,微微抬首,瞧了瞧那高居御座儿、得理不饶人的皇帝,更是哭笑不得,觉得这两人简直把年纪都长到老鼠洞里去了。
师徒俩针锋相对,李承祚准备看热闹,子虚道长正拼了命的传递缠绵的眼风,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伸着脖子立着耳朵等国师的高见。
这个时候若是没有人来打这个圆场,这场面,恐怕就要变成僵局。
蒋溪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抵过自己那不愿意有人难堪的初衷,知礼守节地迈出了半步,把这不言不语的境况接了过去。
“皇上。”蒋溪竹道,“方才国师正与臣商讨此兽降服之法,正说到了一些关窍之处,只是臣才疏学浅不通武艺,无法理解其中技巧。”
李承祚笑的一副“君心甚悦”的缺德模样,从蒋溪竹看向子虚:“好啊,朕早知国师有真学识,何故当着朕的面子国师不言不语呢?”
子虚一言不发,扭过头向着蒋溪竹,露出了一个“您就好人做到底”的厚颜表情。
“……”蒋溪竹有些艰难的维持了自己一贯的风度,彬彬有礼道,“并非国师不言不语,降服此兽不能赤手空拳,恐要向皇上讨些东西才能成行……方才国师……恩,是不好意思开口。”
子虚道长从善如流,听闻此言立即点头附和,随后配合的露出了一个“正是如此”的羞涩表情。
李承祚被这脸皮城墙厚的老头儿笑得辣眼睛,牙疼一样的别开脸懒得看他,硬是装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陪着丞相扯谎:“哦?是什么法宝?此事事关国本,朕富有四海,任是什么宝贝,朕倾举国之力也要给你寻出来。”
蒋溪竹却不说了,面色如水沉静,仿佛陷入了利与弊权衡的思索。
他本就生的清眉浅目君子风度,此时安静下来,整个人更是带了一种沉稳而多思多虑的贤者之气,仿佛将天下的忧患利弊装进了他那年轻而清俊的眉目里,给此时的气氛平添了一分凝重。
他沉思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缓步躬身,从御阶的一侧走到了李承祚的身边儿,俯身在李承祚身边儿说了几句。
百官不敢直视天颜,不稳重一些的目光偷瞄,眼见皇帝与丞相双双露出一副不动声色的虑色,再不敢多瞧,闷声收回了视线。
大抵所有人都觉得皇帝和丞相是在为这降服凤凰将用的“法宝”忧心,也许是这东西不太好寻;也许是即使有这东西,降服凤凰的把握也有待商榷;总之,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差事儿——因为众人都存了这个心思,自然没有人想到,蒋溪竹俯身在李承祚耳边儿说的话,根本就与现下这契丹人惹出来的闹剧无关。
蒋溪竹说:“皇上,适可而止吧。”
这句话引申出来的意思是多重的,可以理解为不要再扯着子虚道长不放,也可以理解为“不要抓着文武百官玩耍”,甚至于可以理解为“热闹看到现在差不多了快考虑正事儿吧”……
总而言之,蒋溪竹要李承祚快刀斩乱麻,把这僵局一样的宴会糊弄过去。
李承祚见好就收——他早就知道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他只是在借题发挥。
百官眼见李承祚微微皱了皱眉,露出一个短暂的“恍然大悟”,随即陷入了更深得考量。
而身侧的丞相已经直起身来,在皇帝陛下面前微微低头,身姿消瘦却挺拔,神色淡淡,仿佛正在等着皇帝最后的定夺。
李承祚面带不悦,抬眸扫了一圈儿紫光阁内诸人,这个眼神儿带着帝王上位者无声的威压,把一众心存猜测的目光重重地平复成了“平静祥和”,半晌,李承祚重重一拍御座的扶手,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显得兴致不高:“事关重大,此事须再做商讨。朕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老七、蒋爱卿、国师,明日早朝之前,去御书房等朕旨意。”
他没做停留,在众臣面面相觑却又不得不继续的山呼万岁中,毫不留恋的退场。
大虞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尚且沉浸在麻烦的余波里,闹剧的阴影中,有一个人端着拽得二五八万的姿态悄然退场,他由人接引着,鼻孔朝天地回了驿馆,等到接引他的人在夜色中无声走远,他方才把那朝天的鼻孔摆到与地面平齐的位置,那目中无人的傲慢在黑夜里变成了满是算计的阴翳。
他三两下扒掉参与宴会的繁复装饰,仿佛一颗洋葱剥去了他辣眼睛的外皮之后露出了更辣眼睛的内里,确定入夜的前后街道再无旁人,他一纵身,从挂着红灯的驿馆越墙而出,熟门熟路地顺着京城纵横交错的夜巷翻身来到一户不起眼的院落门前,三长两短地敲开了门,里面早已有人等在那里了。
屋内两人,一坐一立,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坐着的那个纹丝不动,站着的那个回头望来。
此人有着明显不是中原人的异族样貌,身材高大,面部线条冷硬赫然是个契丹人。他周身不见一丝一毫奢华的衣饰,装束英武利落,显然不是贵族,回头看到契丹使者进门而来,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就算招呼。
那在李承祚面前尚且端着“不是吾皇我不下跪”的莫名自信的契丹使者,在见到这个契丹武人时却露出了恭敬的表情,不仅行了契丹一族的大礼,更态度温和地问候:“萧先生,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
萧先生点了点头,神色冷漠的示意使者省去这些不必要的客套。
“那异兽和老道士都已经交给了大虞皇帝。”契丹使者回忆了一番,犹豫道,“我本来以为,大虞皇帝争强好胜,会按照预计一口应下这种挑衅准备迎战,没想到他非常机警,若不是中间出了些乱子,几乎要被他含糊过去了——萧先生的人说过,大虞皇帝李承祚的武功深不可测,我现在担心,他深不可测的不止是武功。”
萧先生的面容毫无波澜,半晌道:“他们找出降服异兽的办法了吗?”
“还没有。”契丹使者想了想,“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在手忙脚乱的试验各种方式,但是无一奏效,您知道的,我们抓捕这只异兽的时候折损了无数勇士,若非得人指点,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的运气,我们是不可能把这只异兽关进牢笼的,更何况,这些损失只够我们把它抓住,可是怎么对付它,我们毫无办法。”
萧先生闻言冷笑了一声。
这个使者虚张声势的本事足够,其他的方面,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这个意思,只是冷冷地把目光调转,看向那个从方才开始一眼不发,只是含着淡淡的笑容坐在屋内的人。
像是感受到萧先生的目光,那人微微抬起头来,面容在明灭的烛火之光下映着烛光深浅不一的阴影。
契丹使者这才看清,这人乌发墨瞳,三十岁年纪,有着中原人独有的儒雅,他原本有一丝弧度的唇在萧先生的目光下弯了一弯:“并非你们拿它毫无办法,只不过,你不是那个拿它有办法的人——此兽毕生只认一个主人,只可惜,这人已经死了,纵使李承祚深不可测手眼通天,他也找不回来一个死人了。”
这人是个儒雅俊秀的人物,笑起来有一种异样的风流,契丹使者从表面上挑不出他一丝一毫的错处,可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告诉契丹使者,这是个危险的人物,不可盲从轻信,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你真的确定,李承祚拿此物毫无办法?”
那人抬眸看了他一眼,仿佛察觉了使者内心全部的小心思一样,露出了一个异样的微笑,这个微笑让契丹使者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突然之间扼住了喉咙一般的难捱。
可是这个笑容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他的笑容甚至于所有的表情都随着烛光一丝淡黑色的烟气散尽了空气里。
“使者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道,随机冷冷勾唇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我们中原人讲,未雨绸缪,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好习惯,纵然李承祚真的有本事把一个人从坟墓中复活到人间,我们也该有其他的准备,让他永远处于措手不及之中。”
“萧先生。”他半侧过面容,“我早就为我们安排了另一个盟友,纵然他不够可靠,抵一时之力还是可以的——我在江湖行走不便,劳烦你的人,走一趟邺城了。请您的人转告他,时不我与,时不我待,机会一旦错过,就不见得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恢复更新,日3000还是日6000看情况,让我整理整理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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