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后齐那帮兔崽子又来了!”副将匆匆掀开主帐的帐帘进了营帐,说话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暴躁,似是憋了一股火在心头不得发泄。
坐在主位上的年轻将军正翻看着面前案几上的文书,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眉头始终轻轻皱着。待到副将闯入帐中,她也只是微微抬眸,只那一双暖棕色的眸子里却是透着迫人的冷厉。
暴躁的副将猛的反应过来,连忙俯身行了个军礼,说道:“末将鲁莽,请将军恕罪。”
程捷随手将手中的文书扔到了面前的案几上,继而向后一靠,靠在了硬实的椅背上:“行了,说吧,今天又来了多少人?”
见程捷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副将偷偷地舒了口气。虽然程捷从来不是个苛刻的上官,但她那一身冷厉的煞气却是人见人怕,军中对她除了崇拜之外,更多的是敬畏。
“人倒是不多,远远看着大抵不会超过三万人。”副将赶紧回了程捷的话,说完却还是觉得气闷,又抱怨了两句:“将军,你说后齐那帮兔崽子到底什么意思啊?这才不到七月,大热天的,离秋收还早着呢,他们这么早跑来做什么?还天天都来这么一回,不嫌累得慌吗?!”
程捷没有回话,她靠坐在椅背上,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虑些什么。片刻后,她突然抬头,目光犀利的看着副将问道:“后齐扰边有大半个月了,这些天他们最多一回派了多少兵力过来?”
副将听问略一回想,忙回道:“似是五万。”
程捷闻言突然抬手按住了案几上散落的文书,继而一撑桌子站了起来:“将营中的斥候都派出去,天黑之前我要知道,后齐这次究竟派了多少兵力过来!”
副将有些不明所以,却下意识的听从了吩咐应道:“是,将军,我这就让人去传令。”说完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然后大抵是随便拉了个人吩咐了,没片刻他就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追问因由:“将军,后齐那边如此反常,是终于想打过来吗?”
程捷没有回答,因为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其实毫无依据也有些匪夷所思。
忻州大营的斥候也都是精锐,再加上与后齐的兵马打了太多年交道,全力发动之下,傍晚时程捷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一次后齐扰边的兵马统共只有五万,他们也没有劫掠什么,反常的只在忻州大营附近活动,似乎只是为了每天派些兵马来忻州大营前逛两圈儿。
得到消息之后,程捷迅速的将手下的将领召集到了大帐里。
彼时天色已经暗沉,帐中点了一圈儿手腕粗的蜡烛,将整个大帐照得灯火通明。可在座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的将军沉着张脸,骇得整个营帐里气氛都十分低迷。
除了副将,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将军要把他们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直到人都到齐了,程捷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开门见山道:“后齐近来的异动想必各位都很清楚,今日我派人查了,他们只有五万人在围着我们转。我怀疑,他们的目的只是拖住我们。”
此言一次,众人皆是一愣,有人忍不住问道:“将军此言何意?我们一直在这忻州驻守,他们拖住我们也没什么意义啊,而且五万人也根本不能做什么吧。”
忻州陈兵二十万,后齐别说派五万人过来了,就算他们咬牙狠心举国来犯,忻州大营这块硬骨头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轻易啃下的。另外就算他们想要声东击西,除非能够封锁所有的消息,否则忻州大营这边但凡听到了一点儿风声,想要派兵出去,也不是五万人能拦得住的。
程捷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她神色未变,只是拿起了面前的几份文书道:“这是这几日新送来的文书,其中有些不妥,我觉得,朝中当是出了什么变故。”
以程捷百战百胜的本事,忻州大营的人对她已经有了一种几乎盲目的信服。程捷说朝中有了变故,这些人几乎想也没想的就信了,可是信了之后他们大多仍旧茫然:“可是将军,我们的职责只是镇守边关啊,朝中出了变故,自有其他人去理会,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在忻州大营这些将士的心中,他们只管守卫边疆,朝中那些争权夺利的事离他们太远,只要不断了他们的粮饷,什么样的变故都是与他们无关的。
程捷又瞥了一眼手中拿着的文书,然后深吸了口气道:“诸位,你我都是楚国的将士,自当以家国为重!后齐如今如此反常,必有缘由,而与它国勾连的,恐怕已经不是寻常的争权夺利,而是里通外国了。这般作为,可能颠覆天下,届时烽火燃起,便是家国难保。”
这话无凭无据,显得有些危言耸听,但自程捷口中说出,却仿佛一记重锤重重的砸在了众人心头。然而这还不止,程捷见着众人犹自怔愣,便又补了句:“我等身在边关,通信不便,或许此时此刻,楚国已然乱了,我等的父母妻儿也早陷入了战火烽烟之中。还望诸位早做决断。”
暴脾气的副将当即开口问道:“那将军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程捷闻言沉声道:“整顿兵马,随时准备挥兵东进。”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人忙道:“将军不可,没有兵符擅自调动兵马等同于举兵谋反啊!”
程捷明亮的双眸微垂,半晌回道:“那就等!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先把后齐那些人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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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五年三月,燕国大举出兵攻打楚国,女帝下令调集二十万兵马北上迎敌。
嘉平五年四月,楚燕战事焦灼,楚国过半的兵力投入了北州战场。同时,赵王于宜州以清君侧的名义当先举起反旗,其后两月内,齐王魏王等人纷纷发兵响应。
嘉平五年六月,因国内兵力空虚,叛军势如破竹,分几路向着楚京迅速挺进。
嘉平五年六月二十七,远在西北的忻州大营终于收到了调兵勤王的圣旨。
同日,程捷发兵,挥师东进直往楚京。
然而这道圣旨到得还是太晚了,藩王举兵之前,楚京往忻州和北州的通讯便已经被切断了。这两州如今坐拥楚国三分之二的兵力,一旦反应过来就有可能扭转乾坤,诸王自然不会算露了他们。又因为边关之地距离遥远通信不便,公文等物传递缓慢,短时间内破绽并不明显。
圣旨送到忻州足足花了近两个月时间,忻州大营那时已经摆脱了后齐的纠缠,程捷毫不耽搁的挥军东进,一路急行军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便赶到了京城。
那一天,是七月十三,忻州的兵马第一次踏上了京畿的土地。
可惜,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就在一天之前,京城的城门被魏王的军队攻破了。守卫京城的龙肃营奋力反抗,京城内外杀得血流成河,但终究没能阻止叛军进城的步伐。
程捷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整军攻城,她带来的都是骑兵,攻城略地本不是十分擅长,长时间的急行军也让这支队伍变成了疲惫之师。然而魏王的军队刚入城,先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之后又放松了警惕,竟是被她轻易带兵攻破了城门,入了城。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可京城又不再是程捷所熟悉的那个京城了。
满地的鲜血,遍地残破的尸体还未收敛,这里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反倒是一派的血腥可怖。骑马走在曾经繁荣的街道上,隔着两旁民居的门板都能发现,那门后一双双惊惶不定的眼睛。
程捷没时间理会这些,带着兵马就往宫门去了,一路浩浩荡荡,也不知惊动了多少人。
皇宫墙高门坚,宫内还有一万多的禁军,只要防守得当,守个一天是毫无问题的。程捷因此并不觉得自己来得迟了,相反心中还有些庆幸。然而等她带着兵马来到宫门外时,才震惊的发现宫门早已打开,如今守卫宫门的都成了叛军!
而那宫门之内虽也有鲜血洒地,尸体横陈,但其惨烈的程度却是远比不上城内的。
程捷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定是有人里应外合打开了宫门,大抵还策反了许多禁军,因此这宫门破得竟是十分的容易。再看那些鲜血凝固的程度,这宫门被破,大抵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前的事!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趁着宫门处的叛军没反应过来,程捷带兵直接冲进了宫门。
皇宫很大,忻州的兵马并不认识路,也不敢轻易分散,是以一进宫门副将便一脸茫然的问道:“将军,我们往哪边走?”
程捷也只来过皇宫两次,一次是问罪,一次是述职,都是去的宣政殿。她并不认识其他地方,而且私心里觉得,陛下如果没有逃出宫,大抵便是在宣政殿了,于是回道:“跟我来,去宣政殿!”
一群人骑着马横行无忌,看见有叛军打扮的人便随手砍杀了,气势汹汹煞气满满,倒是比那些谋逆的叛军看着更为可怕。
带着这样的气势,程捷带人冲到了宣政殿外,那里聚集了众多叛军将整个殿宇重重围住。眼见着有军队赶来,叛军的队伍里顿时骚动了一下,然后便有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程捷根本不予理会,抽出腰间的佩剑就挥了下去。
汉白玉的长阶上很快染上了鲜红,程捷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她身后的兵马自然紧跟而上。与那些藩王私兵的叛军相比,忻州久经沙场的精兵哪怕是疲惫之师,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掠其锋芒的,战阵一出更是势如破竹。
可惜等到程捷带兵杀到宣政殿前时,坐在龙椅上的已经不是她只见过两面的陛下了。
那人穿着一身耀眼的明光铠,高高在上志得意满,听到殿外的动静正开口遣人去查看,只是还没等他派遣的那人出去,大殿外就已经出现了一支陌生的军队。
程捷的目光在那人瞬间惊慌的脸上扫过,很快落在了御阶下,那一抹萎顿在地的明黄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自带兵入宫?!”穿着明光铠的魏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色俱厉的斥道。
程捷的手中还握着滴血的长剑,她闻声抬头,目光冰冷得仿佛能冻结人心:“镇西将军奉旨前来,带兵勤王!”
魏王闻言目光一闪,随即又强自镇定了下来:“嘉平已死,朕就是新帝!程捷,你老实带兵回忻州去,朕可以既往不咎……”
没等魏王把话说完,他就已经死了,死在了程捷掷来的长剑下,一剑穿喉。
大殿内仿佛一下子炸开了锅,不仅跟着魏王前来的叛军们慌了,就连跟着程捷来勤王的忻州军也有些无措——勤王是勤了,可皇帝却已经死了,他们现在该怎么办?而且女帝早逝,连个太子都没有,这个国家又该怎么办?
程捷没有理会倒下的魏王,也没有管那些四散而逃的叛军,她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了已经没了气息的楚翊身边,单膝跪了下去,久久都没有再动。
如果,如果她再果决一些,不等那迟来的圣旨,早几天出兵,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程捷跪在楚翊的尸体前,眼中没有泪,只有深深的悔恨自责和痛楚。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入宫是在三年前。那一年她在忻州崭露头角,但也是那一年,她的父亲程潜在燕国为官,投敌叛国的事传回了楚国。这一次不是空穴来风的传闻,而是确确实实的事实,所以她被撤了军职,同时带回楚京问罪。
那一年的陛下还很稚嫩,她穿着冕袍坐在龙椅上,瘦弱的身子几乎撑不起那一身衣服。在她被带进大殿后,她低头看了她两眼,突然问道:“程捷,你今年多少岁了?”
程捷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回道:“罪臣今年十九。”
陛下便笑了:“程潜被俘二十载了,你连你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吧?”
程捷低垂着头,没有回话。
陛下站了起来,负着手从御阶上走了下来,直到站在程捷面前才停住了步子,又低头问她道:“朕听闻,你在忻州有个名号,唤作常胜将军。如此说来,你可是从未打过败仗?”
程捷闻言顿时挺直了脊背,带着傲气的肯定道:“是!”
于是陛下弯腰抬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笑道:“那么,你就好好的替朕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吧。朕愿意信你一次,只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罢了,朕怎么能因为他,就错失一个良将呢。”
程捷还记得那个笑,也记得那句“替朕保家卫国”,可惜不过三年,她就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国未破,家未亡,可是曾经的那个人,却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楚翊死了,这世上可还会有人对她说,愿意信她一次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无辜):朕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杀了实在可惜
PS:前世的时候程捷没有爱上楚翊,毕竟只见过那么两三回,不过楚翊对于她来说,也有种伯乐或者明主的意思……虽然都是她自己觉得的
再PS:番外好像也没什么好写的了,再写一篇褚京墨和十二的?我的副cp连番外都要活不下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