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方才我去了徐家,他娘真是凶得很,直骂着朱氏不安分呢!”阮小幺惊讶道:“我也未见过朱氏,想必她是因模样长得好,遭人嫉妒了?”
“哎呦……可不是!徐三能有她这个媳‘妇’儿,真是好福气,人又好、又细心、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就跟小公子似的……”大路媳‘妇’儿说着说着,忽觉说错了话,讪讪闭了嘴。
她毫无察觉,只边琢磨边道:“如此说来,竟是那徐母‘鸡’蛋里挑骨头了……”
“哎,您可别这么说,那老人家的秉‘性’么……难伺候那是平常的。况且,她新丧了儿子,心里头也是难受着呢……”大路媳‘妇’儿叹道。
“我知晓了,嫂子,多谢你。”阮小幺笑道。
大路媳‘妇’儿被带了下去,阮小幺几人商量了几句,没一个离开,却都又回了摆放尸体的山棚边。
宣明庭不大明白,道:“徐母思子心切,认定了朱氏是杀父,自然对她没个好语;方才那‘妇’人既是与朱氏‘交’好,自然是要为她说话。两下都有失公允,又何必去听他们来道?”
“我瞧那那大嫂子也是个正直的人,否则非亲非故的,谁会在如此节骨眼儿上还替人求情?她自个儿又拿不到好处。”阮小幺却道:“我倒在想,那大路媳‘妇’儿是真心觉着朱氏是个好人,这才替她说话。”
宣明庭一滞,“嘿”了一声,“就你主意多!我可是大理寺司直!平日里诉讼断狱见得多了,难不成还‘蒙’你?”
“没‘蒙’没‘蒙’……那你给看看,为何徐三服了毒,嘴里却并未腐蚀残损之况?”
“这毒又不似砒霜,会消融皮‘肉’,只是窒息而已,自然无腐蚀残损之说。”他道。
“那我明白告诉你。我从未听过哪种窒息‘性’毒剂会让银针变黑。”阮小幺说完,忽皱了眉头。
她赶忙又掰开了徐三的嘴,一边捂鼻、一边细细查看嘴中的东西。
“取只小的匙子来。”她伸手道。
即刻便有人递了匙子给她。阮小幺用小匙探入他口中,仔仔细细刮了刮。拿出来放在眼前瞧。
周围衙役皆都面‘露’恶心。也是,这人都死了半日有余,嘴里头的残渣……想想就让人吃不下饭了。
然而阮小幺又道:“拿新的银针来。”
她取了针,小心在丁点的残渣上抹了抹。不到片刻的,那针便黑了。
“怪了……”她喃喃道。
商泽谨道:“玲珑,你……你究竟在作甚?”
“你看,”阮小幺把东西递到他眼前,道:“想必这就是‘毒‘药’’了,但这玩意儿黏得满嘴都是,怎么看怎么像……”
‘鸡’蛋。
对。煮熟的‘鸡’蛋,吃下肚,嘴里的残渣便是如此。
商泽谨不动声‘色’地一闪躲开,“有甚不妥?”
“大大的不妥。要知道,不是所有让银针变黑的东西都有毒的。”她道。
宣明庭怪道:“你说甚浑话?亏你还是个仵作!”
阮小幺扫了他一眼。像听差的衙役道:“给我拿个煮熟的‘鸡’蛋来。”
衙役很听话,匆匆跑了远,一刻之后,捧着个热乎乎的‘鸡’蛋便过了来。
阮小幺慢条斯理剥了‘鸡’蛋壳,将蛋白塞进嘴里,捏着银针,刺进了蛋黄里。
立竿见影。顷刻间那银针便黑了。
“毒‘鸡’蛋哦!”她伸手在二人跟前晃了晃,又用尽量优雅的吃相吞了蛋黄,拍拍手,“你们还有何话说?”
周围之人皆是大惊失‘色’。
“这……”宣明庭拉着她,恨不得将她倒着提起来,“快吐出来!有毒你还吃!”
可是过了半晌。阮小幺仍是活蹦‘乱’跳。
“我让你取一个‘鸡’蛋你就取一个?”她向那诚惶诚恐的衙役说了一嘴,又从怀里掏了一些铜板,道:“再去买几个来,饿死我了!”
众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商泽谨也是大吃一惊。
本以为案子已没了疑点,便可结了。没料到出了这么一茬,那朱氏便很有可能不是杀父的凶手了?
阮小幺又喝了口水,在他耳边叽里咕噜道了几句。
这回,他像看外星生物一般,直盯着她看了半晌。
“事关重大,此事需上报后,方可动手。”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纵使你是仵作,也不可轻易动人尸身。”
“随便你,只是我提醒你一句,这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我若是凶手,必定逃得越远越好。”她道:“等你上报回来,别说凶手,徐三都要烂了,我可再找不出别的法子了。对了,我今日还想着回去呢!”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出声——
“不可。”
“不可!”
宣明庭顿了顿,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好独自行路?过几日,我送你归家!”
“不必了,她是我家中之人,待此案一了,我便与她一同回去。”商泽谨道:“至于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阮小幺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她坐在尸身旁,心里头想着自己所知的这几个片段。
从徐母与大路媳‘妇’儿的话看来,徐三生前应当‘挺’喜欢朱氏。他本是个赌徒,家徒四壁,有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输急了眼时还舍不得卖了她,果断是真爱;而朱氏向来贤惠,又是个细心的人,故黄昏时分,才会只身进了山林,给丈夫送饭。
而衙役也说,朱氏送了饭后,并未多留,自个儿出了来,将碗碟留在了徐三身边。
若说朱氏送的水食中并没有毒,徐三吃过饭,必然要继续打猎。而正在此时,又怎会突然窒息了呢?
他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若是遭到了袭击,定然会发出声响,而周围的猎人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动静。若说是一招毙命,然尸身又无伤口。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想来想去,她只得转而央求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宣明庭。让他同意——剖肚验尸。
宣明庭瞪着一双虎大的眼,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直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幼时还好好的!”
“……”
总之,这事还是被搁置了下来。
阮小幺被勒令不得离开。当夜只得与几人一道宿在了丹徒县的一间客栈中。商泽谨充分展现出了“不是长兄也如父”的‘精’神,先派人连夜赶去商家通报,又将一切事宜安置得妥妥帖帖。总之,她只要一觉睡到天亮就好了。
只是阮小幺偏不安分,思来想去都是那具尸体。
她靠在榻上皱眉凝思,柳儿也保持缄默,只又去剪了一次烛芯。
“别剪了,灭了吧。”阮小幺突然道。
柳儿应了一声,吹熄了烛火,霎时间屋中一片黑暗。
她并未入睡。只是又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偷偷‘摸’‘摸’穿了衣裳,不声不响‘摸’去了屋‘门’。
“姑娘,你口渴了?奴婢去给您倒水。”
柳儿被惊醒。‘迷’‘迷’‘蒙’‘蒙’问了一句。
阮小幺支支吾吾道:“……我去起夜。”
那头许是睡糊涂了,便应了一声,又睡下了。
她向外头觑了一眼,又蹑手蹑足回身关了‘门’,刚出了院,往外头去时,忽发现另一头也转出了个人影。无声无息。
阮小幺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商泽谨。
他;“……”
她:“……”
商泽谨不愧是好哥哥,立即冷下了脸,低喝道:“深更半夜不睡觉作甚?赶紧回去!”
“大哥,你自己不也没睡?”她驳道。
“我是你二哥。你糊涂了!?”他冷声道:“回去!”
阮小幺嘿嘿笑了两声,反凑了过去,道:“二哥,你是不是也要去义庄?”
徐三的尸身不能只停在山棚,入了夜。便被人抬至了丹徒县的义庄。
黑暗中,她一双水样的眸子潋滟清光,商泽谨抿了抿‘唇’,沉默的神情多了一丝尴尬,半晌才道:“胡说。”
“二哥、二哥、二哥……时间越久,于办案就越不利。既然咱们都凑到一块去了,那索‘性’便一道儿吧!”阮小幺千哄万哄。
他被缠得无法,看她一副执意满满的模样,无奈叹气,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阮小幺得了便宜,屁颠颠跟了上去。
也不知他是来过此地还是识路本领极好,商泽谨对七街八巷的岔口小路知晓得一清二楚。两人一前一后,也不言语,躲过巡查的卫兵和敲锣的更夫,只在县城最荒僻的一处,‘摸’到了义庄。
夜深人静,那凄惨惨的屋子前后左右都挂了纸糊的白灯笼,上头“义庄”两个大字清清楚楚。道路荒芜,杂草丛生。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谁家的破屋子,荒在了那处。
商泽谨自带了刀布等物,回头看了她一眼,先进了去。
阮小幺在后跟着进了屋。
屋‘门’并未上锁。许是看守之人也觉得没必要落个锁,谁会三更半夜来偷尸体?
然而到底也还是有人来了。
看守只在后院处歇息,听得前堂动静,以为是耗子来啃尸体了,忙批了外袍来赶,结果一出来,自个儿吓了个够呛。
一高一矮两人正从一具具尸体处找过,那模样就像在田里翻地瓜一般。
他还以为是起尸了。
结果二人察觉到他,齐齐看了过来。一个芝兰英姿、俊雅沉静;一个‘唇’红齿白、眸如秋水,倒像是成双入对的一对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