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媳‘妇’儿道:“阮姑娘,这不是你来的地儿!快出去玩去!”
李四媳‘妇’儿道:“哎呦!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赶紧回你叔父那处去!”
王五媳‘妇’儿道:“姑娘哎!这紧要关头,你就别添‘乱’子了!一边儿去,啊!”
‘妇’人们七嘴八舌轰她离开,里头一排烛火下,草榻上的三丫儿肚皮高高隆起,身下一片狼藉,流下的鲜血顺着榻脚滴落在地,汇成了浅浅一层猩红。她早已发不出痛苦叫喊,只一声声有气无力地痛‘吟’着,面上汗泪‘混’杂,没有一丝血‘色’。稳婆还在忙前忙后替她擦着身子,努力想隔着肚皮摆正腹中孩儿的位置,然而收效甚微。
一盆盆的沸水被递进去,递出来的只是一盆盆鲜红的血水。
‘妇’人们还在闹哄哄七嘴八舌,终于被一个声音压了下来,“阮姑娘是我做主请来的!一切都听她的!”
阮小幺一回头,正见徐二姐一脸憔悴疲惫进了来,好言相劝,让外边几个‘妇’人先出去。
客随主便,当家娘子都这么发话了,其余人众便也七七八八出去了,有的临走前还有些不满,与徐二姐道:“二姐,她虽是客人,但一个小丫头,在屋里能做些甚!?”
徐二姐只摆了摆手,哪里有空与她们分辨。
外边儿一圈‘妇’人一走,屋中顿时空了下来,似有一股股凉风吹了进来,吹散了一些血腥味。徐二姐忙将屋‘门’阖上,面‘色’焦急。
此刻屋里头站着的人只剩了稳婆、阮小幺、徐二姐和她两个儿媳,一个是娟子,另一个瞧着眼熟,不大能叫得上名儿。
三丫儿一头长发早被汗水浸透,贴在额上,凌‘乱’不堪,别说使劲儿生。恐怕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阮小幺一点也不会接生,徒劳看着稳婆忙来忙去,只得先帮忙拧‘毛’巾递过去。
徐二姐握着三丫儿的手,轻声哄道:“乖。再使力一会,一会就生了!”
三丫儿惨白的面‘色’中有些蜡黄,一双眼也没了平日的光彩,只还未涣散下去,颤着嘴‘唇’,一张一翕,吐出了几个字,“娘……我……怕是、是活……不成了……”
她话还未说完,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呼。
徐二姐原本微胖的脸上似乎一夜间苍老了下去,眼中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呜咽道:“孩子就快生了,再使使力就好了!别说傻话!‘玉’儿宝儿还在外头等着呢!”
‘玉’儿宝儿是三丫一双儿‘女’的名儿。
三丫儿眼中又生了一些气力,呼吸都在哆嗦着,想将腹中孩子压出去,然而只换来了一声惨叫。
稳婆也皱着一张脸。叹了口气。
“嫂子她……”阮小幺有些问不下去。
稳婆摇了摇头,“能拖一会是一会吧……”
孩子横在腹中,决计是出不来了,方才递进去的一盆热水,才沾过两回,又变成了一片红,一身‘精’血照这么流下去。迟早都是个死,只能准备后事了。
阮小幺刚来时,三丫儿肚子已经很大了,旁人总劝她歇着歇着,她却歇不下来,时常拿些衣裳缝缝补补。有时还下地干些轻活儿,好几次‘挺’着个大肚子给阮小幺送些自家种的菜,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虽模样算不得好看,却让人总有一种亲切的暖意。说起肚中孩儿时,面上便有了一种柔和的神采。
那便是做母亲的模样吧。阮小幺心生羡慕,原来母亲对子‘女’可以这样好。若‘玉’儿宝儿没了娘亲,往后的日子得多凄苦。
她呆了半晌,终于扯了扯满脸是泪的徐二姐,犹豫着小声道:“还、还有个法子……”
徐二姐猛地愣了,一把抓住了阮小幺的手,面上尽是乞求。
“我们……我们可以把孩子剖出来。”她结结巴巴道。
转眼间便见屋中几个‘女’人面‘色’大变,娟子甚至连新端进来的水盆都差点掉在了地上,怒道:“说什么浑话!哪有剖了活人肚子的!你这姑娘怎的、怎的……”
“不是我残忍!事已至此,再这么拖下去,大人保不住,孩子也会闷死!”阮小幺心头涌回了一些勇气,大了声儿道:“能保一个是一个!”
徐二姐震住了,眼中惊慌失措,然而娟子与另一个媳‘妇’儿却怒得简直想将阮小幺扔出屋外,刚想开口喝骂,便听得榻上三丫儿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娘……我孩儿……还能……能保住?”
几人齐齐看去,三丫儿一双无光的眸子里陡现了一丝希望,她清清楚楚将阮小幺的话听在了心里。
“别听这丫头瞎说!大嫂,你再使使力啊!”娟子扑到榻边,哭了起来。
三丫儿无力摇了摇头。
徐二姐却终于又颤声问了阮小幺一句,“你说的当真……?”
“我需要麻沸散。”她道。
娟子失声痛哭,跪倒在地,“娘!即便大嫂去了,也给她留个全尸!哪能如此作践呢!求你了……”
徐二姐面上绝望,不去看娟子,木愣愣望向榻上只有出气没进气儿的三丫,见她眸子里流‘露’出了一丝期冀,干枯的眼眸中又流了些泪出来。
三丫儿也在求,不是求全尸,而是为腹中孩儿求一线生机。
徐二姐点了点头。
一瞬间就像过了三天三夜那么长,阮小幺扑向‘门’外,朝着外头焦急踱步的众人道:“请让‘蒙’大夫带着麻沸散来!越多越好!”
‘蒙’大夫那处是有这种麻醉物品的。曾有一次他来下棋时,阮小幺不过好奇问了一句,却发现他家中还真有这种东西。不过一直只是用来打猎时涂抹在箭头上,使猎物倒地更快,并非做‘药’用。村民们也只将它视作毒‘药’的一种,没个名儿,还是阮小幺来时叫做了“麻沸散”。
当下便有跑的快的赶紧去报信儿了,众人惶惶等在外头,不知这年岁不大的姑娘要这东西来做什么。
“我还需要细长的刀、钳子越小越好、细长干净的管子,软一点的最好!”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忽一拍脑袋,又赶紧道:“烈酒!把你们家中最烈的酒都拿来,越多越好!”
七七八八的旁人各自都飞奔了回家,去找她所需的工具。兰莫立在原处,并未离开,面‘色’平静,只披了外衣立在中宵,高大的身形在月‘色’中投下了魁魁的影子。
“抱歉,半夜让你在折腾,”阮小幺道:“你先回去,要不?”
他摇了摇头,“我在外边,你若有事,唤我便是。”
她点了点头,匆匆又进了屋去。
麻沸散很快就送了来,随之一同前来的是山羊胡子老头‘蒙’大夫,走得匆匆,一路来直喘气,将怀中的一包‘药’粉塞到阮小幺手中,道:“你这丫头向来点子多,拿去!这一包能‘药’倒一头野猪!其余再没了,都配毒粉了去了!”
“多谢‘蒙’大夫!”她连连道。
不一会,众人家的各种物事也都各自搜罗了来,最多的是酒,家家户户都由男人抗在肩上,一整罐儿地都搬了来。‘女’人们则将做菜的刀、钳子等抱在手心,小跑着过了来。管子不好找,所幸有几户小孩儿捏了几段小小的细管,由黑蛋搜罗在手,通通给了阮小幺。
“这些管子都是村外有一种树上的汁液做的,找根木棍儿放中间,那汁液一淋上去,半日便干了,小姐姐你要的是否这一种?”黑蛋道。
那些管子都成‘乳’黄‘色’,与橡胶居然有些类似,只是当中杂志甚多,手触上去也是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看着更是丑的很。
只是如今这简陋的东西却让她欣喜若狂,当下谢了小家伙,便将东西都带了进去。
阮小幺从‘女’人们送来的工具手中挑了几把细小锋利一些的刀,钳子、夹子、等物事都长得差不多,通共就两跟铁棍儿搅在了一起,瞧着还不如剪刀好使。她选了几个,一起‘交’给娟子放到沸水里煮,徐二姐与另一媳‘妇’儿则依她所说,泼了烈酒在墙壁、凳子、箱子、等物事上,将屋中上上下下都抹了个遍。顿时,屋中扑鼻的血腥味便被一股股浓烈而呛鼻的酒味所遮,几乎使人的嗅觉失了灵。
阮小幺想,都到了这一步,完全就是死马作活马医,那么容她再得寸进尺一些,她还想保大人‘性’命。
回望草榻上的三丫儿,面‘色’‘唇’‘色’皆是惨白蜡黄,身子像从水中刚捞起来,从里至外湿了个透,一双眼黯淡无光,好歹还残留着一点神采,未涣散下去,口中有气无力的痛哼。她还没到油尽灯枯之时,再想想法子,兴许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她忽然很想念叶晴湖,那个学术研究狂,若他在此,肯定能替她挡上一时三刻,让阮小幺不至于孤军奋战。
算了,若有机会能回去,她好好与叶晴湖说一说这事便是了,让他好好追悔一下。
阮小幺问屋里人,“有没有中空的细铁丝什么的?”
她细细比划了一番,结果众人都摇了摇头。阮小幺心下失望,又出去像外头人询问了一遍。
只是得到了一样的结果,那种针管全村无人有。
阮小幺是打算给三丫儿输血,没有针管的话,从何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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