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伸了伸懒腰，日头刚刚好，竟然是睡了一整夜。不过小丫鬟并不担心，因为她的主人陈圆圆很少训斥下人偷懒，或者说她本身就活得如同一个吓人。
小丫鬟扣了扣房门，还没听见回应就随手推门进去，却正好看见梳妆台前的“陈圆圆”正在用檀木梳子，慢慢地梳理及腰的长发。
“圆圆姐竟起得这么早？”小丫鬟理了理嗓子，漫不经心地走向脸盆架。
“陈圆圆”侧过头来，微微斜眼看了这小丫鬟一眼。也不知为什么，小丫鬟莫名便打了个冷战。
“从今天起，叫我夫人。”嗓音清冷，令人想起寒冬里的萧声。
小丫鬟怔了，她奇怪道：“不是你让我永远别叫你夫人吗……”
陈圆圆突然转过来，直面小丫鬟：“没人教你如何服从吗？”她生硬的口气和严厉的神情让小丫鬟有些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你……您，夫人。”在陈圆圆的注视下，小丫鬟头一回缩回了自己的目光。
陈圆圆不再管她。她伸出那双手在自己眼前展开。如玉脂般细嫩的纤纤之手，唯独虎口和指腹处有些老茧，那时自小练琴乐器和舞才留下来的。陈圆圆突然想起曾经的那双手，周岚的手，后宫近二十年而保养得当，可幼时在大拇指和中指上留下握画笔的粗茧，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具身体。
陈圆圆轻笑了一下，这一笑，如同一杯苦涩的茶，让人见了心郁。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如此孤独。对于常人来说，最亲近和永不抛弃自己的是自己的身体。可对于一直更换身体和身份的周岚来说，永不抛弃的是那一直相伴两个人。可如今，守护者已经死了，引路人又在哪里？
陈圆圆陷入了沉默。站在她背后的小丫鬟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主子。此时此刻，小丫鬟终于确认自己主子的不正常了。因为那个梨园名伶身份的貌美女子，至多感怀悲欢离合，情爱困惑，用一句话开解，便是想得开些就好了。
可在眼前，这个女人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阴郁的悲伤，不是任何言语可以抚慰的，就好像粘湿的泥沼，要将自己吞没。
小丫鬟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只是一不小心踢翻了身后的小凳。
陈圆圆转过头，看着小丫鬟。
“替我更衣。”
她道。
小丫鬟赶紧上前去取衣箱子，这次她再不敢随意应付了。可是，还没等小丫鬟触及衣箱子，突然整个院子里暴起马蹄和尖叫声。许多许多的人似乎从大门外闯了进来，还有金属碰撞的杂声，让人心惊胆颤。
小丫鬟吓愣了，陈圆圆蹙起眉头，啪地从梳妆台前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门口。门外喧杂，可陈圆圆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膛里传出来的心跳声如同战鼓。她有一种预感，有一种夹杂着兴奋和愤怒的奇特预感，她选择这具身体是正确的。
外面似乎有好大一帮人开始搜屋子，因为接连传出来周边厢房里女人和小仆们的尖叫求饶声。
小丫鬟恐惧急了，她只是听说农民起义军闯进了京城，可那是男人的世界，她只知道这一方被吴都督守护的小厢房里是平静的。
“夫人……夫人，刚刚好像是老太太叫的声音，您听见了吗？咱们老爷还没回家，怎敢有人进这里来？怎么办，是不是那些会拿刀子吃女人的兵？夫人，我们快躲起来！”
可陈圆圆并没有听见小丫鬟在说什么。她侧过头，似乎在努力辩听外面的说话怒骂，兵刃相接声音。忽然，陈圆圆竖起双眉，紧握双拳，咬紧牙关，声声道：
“皇宫都破了，这一个都督府还能保得了平安吗？！”正是刚刚一瞬间，她已经确认，逼死朱由检的直接敌人，就在眼前——什么狗屁闯王李自成。
“夫人，你做什么？！”小丫鬟尖叫。
只见陈圆圆一把推开房门，立在门槛之内。阳光之下，青丝如瀑，眉眼如画。只是那眼眸中，尽是血丝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