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床榻上,薛卿睁开眼睛。她面色惨白,双眼空洞。
“当家的,你醒了吗?头晕不晕,难不难受?”阿贺从床头探出脑袋,满脸担忧。
薛卿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无妨。可惜只怕我一年半载都无法恢复武力,阿贺你要替我照顾韩晏周全。”
阿贺语气一提,道:“您一醒来想的就是韩晏,这番未免也牺牲太多了,我都替你委屈。”
薛卿道:“与他无关,所有波折都是我自己娇作,自作自受。不过,这番好了,都结束了。”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屋门被推开,原是说曹操曹操到,韩晏竟然独身来到这里。
阿贺正要埋怨韩晏不敲门,哪知韩晏直径走到床前,握住薛卿的手,语气轻缓无波,如潺潺溪水:“薛卿,你终于醒了。”
薛卿见是韩晏,心中一喜,便有了些精神,微微撑起上身说道:“让你担心了。”这时,薛卿反应过来,赶紧补充道:“如玉妹妹的事情……我刚刚才知晓,韩晏……”
韩晏脸色一暗,眼角微微抽搐,神色便有了些些狰狞。他全身绷住,连握着薛卿的手都勒紧不少。然而,他不动声色地立刻恢复,脸上只剩凄色:
“切莫再提,我只怕不能再承受这份痛心。若不是还有你支持我,我如何能支撑自己到现在。”
刚刚韩晏的神情被薛卿看在眼里。可薛卿只当韩晏是强忍悲痛,赶紧悲怆说道:“逝者已去,我们生者要好好活着,妹妹才能安心。诶,只是妹妹毕竟可怜,依我的意思,总得圆了妹妹的心愿,明媒正娶的位份,是不该省了的。”说完,薛卿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自己这“宽容大度”的一番话是否说的恰当。
韩晏重重点头,眼角挂上了泪珠:“你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如玉此生都是我名正言顺的正妻。薛卿,这……你可介意?”
薛卿懵了。没想到自己这番“大度”的场面话适得其反。死人是正妻位份,那自己这活人难道作妾吗?
不过在这档口,薛卿看韩晏满脸乞求,自然不敢提出异议。只当来日方长,况且还有平妻一说。
于是,薛卿挂上谅解的表情,点头称是。
这时,门外又来了两人,原来是李川带着一个小丫鬟进了屋子。
“好了好了,女生要泡药澡了,男生回避一下。”李川吆喝道。
韩晏瞥了李川一眼,点点头,起身离开床。此时阿贺也不好再留,赶紧抢先走出门。但阿贺是个粗糙性子,走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在门口跌了个踉跄,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韩晏正要去扶,可他停住了。
韩晏愣愣地看着阿贺脚底手缝鞋底上的花纹——两个大大的“福字”,缝隙里还沾着细细的黄土。
……
呼…… ;;
韩晏深深吐出一口气,颤抖的手握成了拳头。
“这么大人了还能跌去。”李川站在门里埋怨,伸腿踢了踢阿贺的腿。阿贺笑嘻嘻地拍了拍手掌里的土爬起来,毫不在意地说:“跌个狗吃屎说明老子要撞大运。哈哈。诶,韩晏你看着我脚做什么?”
韩晏眼中闪过一丝光:“你的鞋做的真好。”
阿贺得意洋洋道:“是吧,这可是老子的姘头给老子做的。看见这福字没有?”阿贺单腿抬起,把那杰作炫耀给韩晏看。“那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可惜她不认字,绣的不大工整。不过换个方式想想,这可是天下独一无二老子的鞋!”
韩晏低着头,整个人陷在暗处:“真好,你们感情真好。”
阿贺这时终于觉得韩晏有些异常,便想到韩晏刚刚丧妻,自己这般秀恩爱,实在不该。于是他挠挠头,打了招呼,赶紧转身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去找那姘头。
李川看了韩晏一眼,催促道:“你还不走?”
韩晏顿了一下,也走开了。
李川瘪瘪嘴,关上了房门。李川和一起来的小丫鬟,倒了满桶的热水,又兑了煎好的药汁。李川正要去扶薛卿,却突然见小丫鬟正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
李川这才想起来,在此地,自己还是男子身份……
李川握拳在唇前轻咳一声,尴尬道:“咳,药弄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小丫鬟脸色渐缓,赶紧屈膝行礼称是。
李川退出房门,见天色还早,便要去寻刘朔讨些吃食。她正绕道厨房,却突然想起了自己还落了刘朔的唯一的煎药勺子还在薛卿屋子里,只好又重新返回去。
这下李川不敢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生怕再被外人误会,只能准备蹑手蹑脚从后窗里伸手去捞桌子上的物件。可正当她靠近后门,眼光却是一凝。
韩晏,正掩在墙角的暗处,透过细细的窗缝往里瞧。
李川不做声,只是看着韩晏。
韩晏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如同一颗枯死的树。
他的头顶散发出一阵阵的气,是只有李川可以看得到的……愤怒。曾经在于一城头顶看到的怒与欲,与此刻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许久,韩晏动了。他垂着手,全身僵直地离开那个墙角,转出院外。
李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远去,这才缓步走到刚刚韩晏驻足的地方。
李川侧头往里看去……真是诡异又香艳场景:
水汽氤氲,清丽精致的半张脸的另一边是骇人的疤痕,而袖长白皙的脖子一直往下……
是点点戳戳的吻痕……
这样的身体痕迹,是只有在爱人极致怜惜下才能完成的杰作。而这位爱人,也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那一日身下的美妻,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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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川回到厨房,刘朔还在整理药物。
刘朔抬头看见李川,问道:“我的勺子没忘吧,快给我,要用。”
李川将捞来的勺子扔给刘朔,一个人就默不作声地坐在灶头后,往灶洞里加柴火。
“停停停,我好不容易控制了火候,你别添乱。”刘朔用勺子敲了敲灶面。“你怎么了,薛卿呢?”
李川瞥了刘朔一眼,犹豫了几秒,终于开口:“老刘,你……真当自己是薛卿的妹夫了吗?”
刘朔一怔,脸色微变,低下了声音,说道:“是。不然,我的心永远没法平静下来。”
愧疚的灵魂,永远无法被救赎。
李川叹了一口气,说道:“薛卿的结局,我们都很清楚。你此时尽心照顾她就好,千万不要去钻什么牛角尖。”
刘朔脸色一正,沉声道:“以后的事情,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刘朔……”
“去把汤端给老顾吧,我这里不需要你打下手了。”刘朔打断她。
李川静静地看着刘朔的背影,踌躇许久,终于还是端走了那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