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卿从来没有倒下过,这是第一次。可人就是这样,要么不倒,一倒病也重重。薛卿高烧,烧得糊涂,烧得忘了自己是谁,所在何处。
“韩晏,韩晏。”她紧闭着双眼,两只手向上不停地探着。可她并没有抓在虚空处,而是握住了一个人的手。她如同获得了巨大的安慰一般,将那手放在自己的脸庞。
韩晏坐在床头,右手老老实实地交给薛卿摆弄。他双目漆黑,直直地看着薛卿。韩晏的手被抓住拂过薛卿的脸庞。遮掩面容的面纱在摩擦着中散乱开。见此,韩晏有意无意地勾住这张从未从薛卿脸上离开的面纱,轻轻扯落。
……
意料之中的疤痕。
他和薛卿相处这么久,也曾亲密过。这张面纱下的场景,他或多或少都曾瞥见过一些。
他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惨烈。
若是一般人,也许会觉得恶心,会觉得惨不忍睹。
可韩晏不是一般人,他这几个月高强度地经历了太多,反而对受伤害的弱者产生悲悯和无限的同情。
而对于薛卿,他无法否认,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是怜惜。
裸露的疤痕创伤,被他的手指细细拂过。这些让人作呕的沟壑,产生了一种独一无二的特殊感,甚至是美丽。这是火造就的艺术,在肌肤上留下的杰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抚摸起了作用,薛卿猛然睁开了双眼。
这时,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彻底裸露韩晏面前。这比如玉和韩晏赤裸欢好,还让她羞耻。
她下意识地捉住韩晏的手,将他推出床外。可韩晏动手更快,牢牢将病重的薛卿双手制住。
“没关系,你别怕。”韩晏说。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惶恐和抱歉,反而是镇定自若地劝慰薛卿。“你觉得丑,我不觉得。上天赐给了你一张独特的脸,这很好。”
薛卿瞪大的眼睛里仍旧茫然,她几次想要发声,可干涸的喉咙里更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晏为薛卿倒了一杯暖茶。薛卿喝完,便伸手想去够面纱。
韩晏一把夺过,摇摇头,真诚道:“一个人从不真面目示人,自己心里未必爽快。你若害怕外人,从今往后,你都可以在我面前拿下面纱。”
他又苦笑:“人人都道你是武功高强,可今天你这样子,着实叫人难受。我曾以为身残体弱家贫饥饿的才是可怜之人,其实你又如何不让我……心疼。”
他低着头临薛卿之上,背着阳光,面容悲悯,细碎的散发和容貌镀成了一层光辉,真当是如同佛陀菩萨。这一刻,三个月前在寺庙里的那种出尘自得之意,又跃然而上,却又比曾今的纯洁,多了许多复杂。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着,亲密又不亲密,如同阴阳的两条鱼,簇拥却界限分明。
“韩晏……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脸吗?”薛卿的嗓音破碎,眼珠充血赤红。“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不会在意。我的残貌,容不得在这世间。”
“我不在意。”
“我的身世呢?你不在意我的容貌,可在意我曾是打劫的贼人?”薛卿闭上眼,问了最令她担忧的问题。
韩晏脸色苍白,似乎回忆到了他最厌恶的部分:
“作恶的手段,从不局限盗贼去做。人人手里都有一把刀,可以开肠破肚。你也许也有那把刀,但起码我不曾见过。我只见过你真心实意待身旁人,我也好,顾公子他们也好,金点子二当家也好,你都未曾欺瞒过我们。”
韩晏话未落,薛卿脸色瞬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