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夜半山腰柴屋内。
“准备好了吗?”顾夕赟低头看向平躺着的薛卿。“最后警告一次,用填充物抚平疤痕和戴面具只会让你的烧伤恶化。所以只能用今天一个晚上。”
薛卿闭上眼睛,轻嗯一声,看似轻松,而双手却是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
唔!!!
一阵撕心裂肺的呻吟被牢牢地憋在喉咙中不得释放。
李川和刘朔在门外听的眉头紧皱。他们几乎能想象得到顾夕赟手下具有腐蚀性的粘合剂在不断啃噬肌肤伤痕的情景。
“又一个灰姑娘……”李川摇摇头,叹气道。
刘朔道:“说实话,我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
李川道:“SodoI……不过话说,韩晏今天真的会来吗?额……要不要我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李川突然挑眉神秘道。
刘朔好奇:“什么礼物?”
李川从腰里拿出一个小瓶,鬼笑地打开递给刘朔道:“上天入地神佛难拒……”
刘朔接过小瓶轻嗅了一下。
“的……春……药。”
……
刘朔的动作冻住了……
“闻一下就中招……”
刘朔一脸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头看向李川:“……李川……你什么意思啊!”他嘶吼道,声音盖过房间痛苦的呻吟。“没收!没收!你是不是又从老顾那里偷东西了?!”
刘朔愤愤地把瓶子塞进衣袋。
李川无所谓地摊开手,说道:“你收去好啦……”
话正至此,突然从远处下山的小径里传来了窸窣窸窣的脚步声。刘朔和李川耳根子一紧,相互对望一眼,脑中同时闪过一个疑问:
韩晏怎么来得这么快?
刘朔转头看了一眼房门仍然紧闭,很明显顾夕赟那边还没有准备好。他回头对李川耳语到:“下山那条路旁边有一条岔道。我去拖延一下。”
见李川点头,刘朔立刻蹑住手脚钻进树丛。刘朔一走,李川也不敢懈怠,轻轻趴在紧闭的窗口对里面喊话:“老顾,老顾,韩晏提早来了。你们赶紧啊!”
房中薛卿听见这话,顿时紧张地连痛苦的呻吟都断了。薛卿睁开眼眼睛,感受到脸上已经有冰凉的覆盖物,但这种凉却如同冰锥刺骨一般让人难以忍受。她忍着剧痛,颤抖道:“顾大夫……怎么办?我们来不及了。”可她蹙起的眉头又导致好不容易抚平粘牢的面具褶皱不堪。 ;
顾夕赟捏住薛卿探起的手指,冷冷道:“你再乱动一下试试……”
……
一刻钟后。
一盏橘色的灯从树丛里显现出来,它的光,成了这片寂冷树丛里唯一的温暖。
持着灯的韩晏终于走入木屋前的空地。当他看见木屋的那一瞬间,之前遇见倒地树干挡路的郁闷心情此时一扫而光,换之却是一种陌生的雀跃。他走近木门,房内没有光。不过这也没什么,在这个时代里,拥有一块蜡烛或者灯油本来就是很奢侈的事情。
他屏住呼吸,却听见自己胸腔里鼓点似的心跳。
“鄙人是寨中看马人韩愈。”韩愈敲了一下门,紧张地开口。“在此打扰吴老夫人,只因薛大当家有件挂饰托我来送。”
男女深夜相见,终究是要寻一个合适的由头。而年轻女子不能单独露面,只能依靠长辈妇人之名。
突然,木门咯吱咯吱地打开。
一阵风来,迷了韩晏的眼。韩晏弯腰低着头不敢直视屋里开门人,战战兢兢地生怕坏了规矩。
韩晏嗅出一种熟悉的冷香自身前人来,如同荷花绽放。他怔了一下,脑子里突然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薛卿。他猛地抬头,不禁出声道:“薛大……”
他呆住了。顺着手中灯火的光线,他终于看清眼前人,这哪里是薛卿。
薛卿没有如此娇柔的脸庞,如同风中颤颤不自立的粉色鬘化花。嫣红小唇画着山下姑娘最时兴的梅花暖印,精致轻翘的鼻投下侧影,遮挡住了一片颊上红晕。她的眼真正如一汪湖水,晶莹闪烁,印着橘色的灯光,让人见了心头一滞。
“如玉……姑娘?”韩晏终于唤出那个名字。
一年的陪伴,让他们从生疏到相知。虽然从来不曾见过眼前人,但一整年的交心早就让他们无比熟悉对方。他不得不承认,在孤寂无声的禅房塌上,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个从未谋面知己的长相。可就在这一刻,他内心的狂喜全部突破出来,在他脑子里如同洪水般喧嚣着大喊:
就是这样的容颜!
那样温柔体贴的少女,难道不就该配是这样的身姿容貌吗?
在见到如玉的一瞬间,他持灯的手完全不由自主地抬起,似乎是要让自己的主人把眼前朝思暮想的少女看的看得更清楚。可就在灯光微抬时,突然一声极难察觉的破风声穿过灯笼,灯火应声而灭。
“怎么灭了呢……”这灯火猛然一灭才让他惊醒自己正如此无礼地盯着一个女子看。
薛卿在袖中攒回刚刚发射出银针的手指,侧头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凹陷处仍然褶皱的面具薄皮。
“清一师父,好久不见。”薛卿喃喃道,柔软清甜的嗓音和在龙兴寺上的那个少女如出一辙。
冷色的月光洒下,让她的侧脸微微闪着光,如同泉中暖玉,妙不可言。韩晏在低下头前最后看了如玉一眼,脑中却莫名想起那个持伞的缥缈绯衣女子。
韩晏忍不住想到,那蒙面女寨主在自己眼前,无时无刻不是冷漠疏离,自己怎么就把如此柔弱爱笑的如玉和她联想在了一起呢?
“清一师父进来坐吧。”如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念头。
韩晏用余光看了眼屋内,侧身小心道:“吴老妇人……”薛卿在先前曾经提起过如玉和一位婆子住在一起,但此时似乎只有如玉一人。
“阿婆回山下了,这里只有我。”如玉细语回答,轻柔嗓音让人忍不住遐想。
韩晏咬着牙镇定下来,心中却是已经思量百遍。如此黑灯瞎火男女独处一室,岂不是要坏她声誉。他扭头就往外走了几步,离开木门两丈远,这才转身道:“如玉姑娘,吴老妇人不在,清一实在不能在这里多留。清一俗名韩晏,既然入了俗,就断不能乱了男女大防。” ;韩晏话音刚落,抬腿就要离开。这下如玉急了,撑着门框跨出门槛,促声唤道:“韩公子,韩公子!”
韩晏听见这呼唤,不禁就停下脚步。心里就如万千蚂蚁爬过,又痒又疼,一阵热气就从心口中腾上脑子。
“韩公子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我给韩公子准备了小食,韩公子也不想尝尝吗?”此话如同温泉细流,夹着无比的委屈和埋怨。
韩晏脑中一炸,柔软和甜蜜立刻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粉红漩涡,一点点把他卷入中心。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而已……韩晏这么想着。
山寨里。
李川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舒心道:“大晚上终于回家了。可惜不能在那偷看薛卿的进程。”李川本想等着刘朔接话,却发现后脚进来的他正低着头全身紧绷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站门口干嘛?”李川奇道。说完,她跳了两步,站在刘朔面前低头去看。哪知道刘朔一把推开李川,跨步走向床炕,坐下来便一动不动。
“你出去一下……”刘朔说道,语气里似乎蒙着什么。
李川完全不知所然,走近去摸刘朔额头,却发现刘朔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突。
“你出去!”刘朔狠声道。
李川的视线从上往下一转,脸上顿时绷不住了:“哈?老刘,你不会真中了那个药的招了吧。”
刘朔愤愤地瞪了她一眼,脸上却更是红得冒汗。
李川重新披上外套,从门口走出去,却又身头从门缝中钻出头来:
“要不……我帮你?老朋友了,友情价。”
李川猥琐的挑眉表情再配上猥琐的上下动作的手势…… ;;
“滚!”刘朔抄起一个枕头往门口砸去。
李川缩头一躲,又探出额头和眼,嬉笑道:
“我让老顾来也行啊。要不然……薛柳烟也成啊……”
“你滚!”
次日傍晚,薛卿房里。
“过了今天晚上我就开始治疗,顾大夫,面具就再让我用一个晚上吧。”薛卿立在顾夕赟面前,面纱已除,脸上的疤痕脓疮尽显,而面具佩戴后则更显的浮肿。
顾夕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做手上的事。薛卿以为顾夕赟生气,连忙道:
“顾大夫,过了今晚我就把面具毁掉。昨天韩晏来得太早,他连……他连我的脸都看不清楚。可即便如此,他都说……那张面具就是他心里幻想的样子。他都这样说了,我就想让他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这和我有关系吗?”顾夕赟打断薛卿,语气中没有情感。“我只是大夫,会给你建议,但那是你自己的身体。”
薛卿收回急切的眼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突然意识到,当自己面对这个神秘大夫的时候,原有的自控似乎早就消失殆尽,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般女儿窘态。
“昨天疼吗?”顾夕赟突然问。
薛卿低下头,想起昨天一整个晚上脸上的刺痛,甚至在韩晏面前的一颦一笑都要努力把控,生怕继续撕裂伤口。
“疼……但我不怕疼。”薛卿抬起头,盯住顾夕赟的眼,一字一顿道。“我真的不怕疼,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污血和脓水流露在疤痕的沟壑里,可就是这样可怖的脸上,顾夕赟看见了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笑容。所有的此时义无反顾和绝不后悔,也许在未来的某天是个无比可笑的回忆,但若没有这些可笑回忆,或许才会变成最大的后悔。
“只要你今天去,你就再无办法回头。”顾夕赟沉声道,也是他作为大夫或者朋友的最后一身规劝。
他的眼望向窗外,似乎看见在遥远处,也有一个这样的独身行路人,在无限的时间里不断的等待和寻觅,而其实从第一天开始就无法返程,再做回一个正常人。
“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薛卿似乎也无意识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