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城走的太快,没有听见父亲的呼唤,直接驾车回到了学校。
放弃高考的决定,他是先斩后奏。自从父亲出院以来,他也没有心思在学业上,成绩一落千丈,甚至很难跟上其他人的学习节奏了。
于一城在校门口停车,一脸阴霾地从树林小道里走向教学楼。这时,在厚实的灌木林墙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吴老师,刚才在校门口的那个是于一城吧。他怎么回来了?”于一城认得这个声音,是坐在自己前排的女生许娜,最喜欢堵着他说话,还塞给他过几张暧昧不清的纸条,后来不知道是谁煽风点火,班里就风声水起了几段他两人捕风捉影的绯闻。
“应该是吧。大概是回来拿东西的,上礼拜四就已经签了休学的单子了。”说话的是于一城的数学吴老师,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在课上会说些荤话逗乐,一把年纪也能和学生打得火热。他儿子一年结婚的时候,特地找于一城借过车做领头婚车,还靠着于家的关系在市中心的酒店订到了打折扣的酒宴。
“我听说他爸爸出事请之后,好像家里情况就不大好了。”另一个清脆的男声,是于一城在寝室里的上铺范勋。
何娜接嘴问道:“哪有,都还是开车来上学的,怎么就不大好了。”
“你们这语气是羡慕吗?哎呀…”吴老师拖着长长的尾音,满满痛心疾首的语气,
你们这些小姑娘,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小小年纪高中生,就应该好好读书。动不动就开车到学校来,周末就拉帮结伙请你们出去吃饭,自己不好好学习,还带坏整个班风。这个年纪,有车了不起吗?我们一家都不需要开车,还过得清风自在,车有什么好的?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天天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享受。”
“老师,你说的是以前了。”范勋鼓囊道。“高一高二的时候,他老带我们寝室里几个去市区。现在别说让他请客,AA制都没露面过。上个月下来的分到他那里15块钱的电费,都要我给垫着。”
这时,远处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吴老师闻声就快步转出去和来人打招呼去了,就剩何娜和范勋。这时,何娜似乎凑近范勋,又压低声音问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家要破产了?”
“真的呀,他那个车好像过了中秋就要转手出去了。他还欠了我一个月电费还有几次寝室里的公共物品的32块钱,也都是我给担着的。这次他回来,我肯定是要去要来的。一共欠了我47块钱,他不付,你付啊?诶,对啊,正好,你不是小嫂子吗,赶紧替你老公还钱吧。”范勋嬉皮笑脸地说道。
何娜一缩脖子:“乱说什么,告你诽谤啊。我告诉你,我离他坐得近,之前上课的时候,老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何娜压低嗓音说道:“自从他爸爸出事之后,他也没再去球场打球了,天天都不出教室。他那个眼神,我和你说,阴森的很,我和他说话都爱答不理,搞得好像我欠他一样……”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于一城却快步走出了小树林。
从宿舍出来,于一城只拎走了一袋衣物。在宿舍外的阶梯上,他迎面碰见拎着暖水壶的范勋。范勋看见他,愣了一愣,挠挠头嬉皮笑脸道:“于哥!今天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你一个星期没来,哥们儿几个都盼着给你弄个欢送趴呢。”
于一城面无表情走过何范,立在他的身侧,直视前方:“50块钱在你桌子上,不用找。”他转过头看着怔住的何范,淡淡道:“我每周请你吃饭开K,都多不过这个数,是吗?”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范勋青脸僵在原地,许久后,口中拉长声音才出了一个“切”。
走到教室,教室里没人,只有何娜抱着一本言情小说。何娜见于一城走进来,有些不自在的搓搓鼻子,埋头进到书里,对脚步声充耳不闻。于一城从自己座位拿了书包,退身走出教室,两人没有半分交集。
走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抱着书本的吴老师。吴老师见他,顿了一顿,立刻展颜:“于一城啊,你这是准备要走了是吧。哎呀,老师我可真舍不得你啊。三十几个学生里面,你可是老师的骄傲啊!”说着,伸手就要去拍于一城的肩膀。
于一城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掌。吴老师左手顿在半空上,有些尴尬。
“我的车要转手,老师。。。。。。我记得您的儿子当时可是坐在驾驶座上舍不得撒手。怎么样,你要替他出个价吗?”于一城耸眉,云淡风轻地说道。
吴老师愣了几秒,于一城却抬脚走下了楼梯,只留一个不知是讥笑还是自嘲的鼻音在楼梯间内回荡。
过了几秒,吴老师缓过神来,转身扶着栏杆,往下喊去:“于一城啊,你说个价啊!”
一路走来满脸阴霾的于一城终于坐回在车里,双手扶着方向盘,两眼似乎聚焦,又似乎失神。
何娜说的几句话其实没错,这个昔日的阳光少年已经褪去了,如今的于一城,任何人的言语都会是要向他割来的利刀,而他就如同披着尖锐钢刺的刺猬,也无时无刻不竖起武器背朝他人。这一年来,他体会着人情冷暖,为父母奔走的时候,更是看多了势力白眼。所有人都对他一家人做出了一致的预言,而他曾经每每想反驳,却在面对颓废又时而有暴力倾向的父亲时,所有的辩解都苍白无力。
他对父亲从一开始的悲痛,心疼,不知在何时慢慢成为了丝丝怨气,围绕在他的脑海中。
如今,他更像是一只狼,只要他人稍有不逊,必要施加回颜色。这大概,是为了最后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然而,总是有例外的。
突然车厢内想起了手机铃声,于一城从外套口袋中快速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他突然就……
柔软了。。。。。。
“喂,齐菲?”于一城刹那间收回所有的利刺,双眼中的神采又回来了,语气明明并没有大变化,却隐隐多了份宠溺。
“一城~我给你寄的巧克力收到没有?全部都是自己做的哟。”
“你说的自己做,是买了做好的然后放微波炉里融合掉,再倒回模子里的,“自己做”吗?”于一城问。
“这个……哈哈哈。。。。。。”齐菲在电话里尴尬得打了个呵呵,转头看了一眼在学校宿舍里藏好的巧克力模具。学校坚决不允许私自购买微波炉和锅之类,齐菲突发奇想,硬是偷偷摸摸在阳台架了个小蜡烛和铁碗,才折腾出来一小盒心形内嵌榛子的巧克力。
两人又针对巧克力的制作方式闲扯了几分钟,正值话题间断休息时间,一向惯于倾听的于一城难得主动开新话题了:“我今天来学校是收拾东西回家的。之后我就在爸爸的公司里,一定能帮上忙的。我……已经正式退学了,齐菲你会怪我吗……”
“哦。。。。。。”齐菲慢慢地说道。“真好。你先前总说我做的炒饭没有学校食堂的好吃,这会儿看你还敢说不。”
于一城嘴角缓缓弯起,终于带上了几分轻松。
“是啊,还真可惜。”
(半年后)
那年的夏天极其的炎热,这样令人虚脱的酷暑下,高考终于结束了。远在北方的齐菲已经快一年没有回家,高考的前两个月也一直按照学校要求闭关集体冲刺,对外界事物一概不知。
走出考场,齐菲如释重负得呼出了一口气,往校门口的父母走去。齐菲的父亲长得颇为富态,此时满脸笑地皱成了多花。
“我家宝贝闺女终于考完了,你在里头考试,你爸在外面顶着日头比你还着急呢。”齐菲的母亲一脸欣慰。她长得高挑挺拔,持着阳伞遮在女儿头顶。
“爸爸都两个月没见到你了,瘦了这么多,你们学校也不知道给考生准备营养一些嘛!”齐菲的父亲看着走近的独生女,痛心疾首地埋怨。
“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难道在这里顶着大太阳晒了一整天?”齐菲虽然考后有些虚脱,但是看见自家父母被晒地满脸通红,难免心疼。
齐菲妈妈撇撇嘴佯怒道:“还不是你爸爸。学校附近的停车位都满了,我们只能把车停的很远。本来可以在车里呆着,你爸爸非要站门口来等。
齐菲爸爸笑呵呵抹了脸上的脸上脖子上的汗,牵着女儿往停车场走。
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找到自家的车。齐菲爸爸坐在驾驶位上开了空调,等车里凉快了才招呼齐菲坐进去。坐在后车厢,齐菲精神放松,缺少了气力说话,就闭上眼休息。齐菲妈妈正要开口询问考试情况,爸爸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赶紧叫停,保了车厢内的宁静。
也不知道这一闭眼睡了多久,齐菲醒来的时候车还在行驶。齐菲妈妈听见了响动,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顺手还拿了一个苹果,削干净递给齐菲。
齐菲接过,苹果漫不经心的应着爸爸妈妈的问题。突然,齐菲双眼凝在前方挡风玻璃的下方,有一张报纸被放置在那里,在玻璃上反射出了图样。
“妈妈,前面那份报纸拿来我看看呗。”齐菲说。
齐菲妈妈应了一声,伸手就要拿。突然爸爸抬手隔开了她,似乎有点不自然地说道:“菲菲在车上别看字,要晕的。”
齐菲妈妈笑道:“那是你,菲菲从我这里传去的基因才不会晕呢。”说完,就拿了报纸递给齐菲。
齐菲默不作声地接过报纸,定睛一看,险些岔过气去。
好一会儿,齐菲稳住自己的发抖的语气,斟酌再三地问道:
“爸爸,这报纸上写的于氏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是哪一家?”
不知道为什么,齐菲爸爸并没有回答,反而是妈妈说道:“你从小就不爱往咱们家公司来,对这些事情都不知道。于氏就是咱家的老对头,前两年他家老板瘫了。没想到公司还能支撑到现在才破产,结果被他们以前的副总张海给买了,如今眼看着就要改名换代咯。”
齐菲妈妈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说道:
“升禹,我一年前就和你说了他家撑不啦多久,那年李董的项目虽然给他占去了,但是现在来看,还不是咱家福气足一些。再说张海,我早就看出来他没什么好心思,我看于盛亮他家那点底子都是给他这条吸血虫给吸干的,不然公司怎么能这么便宜就转到他手上去了。那天你没来拍卖会,拍卖会上于盛亮家只有他儿子在争公司,你说一毛都没长齐的怎么和张海争。我还听刘姐说,于盛亮一家现在连别墅都卖了,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
“这事情有什么好说的。”齐菲爸爸突然阴下脸。
然而齐菲没有听见爸爸说的话,她盯着报纸上大篇幅的标题:于氏建筑今日被收购,昔日大亨如今何在?
她双手微微颤抖地抚上配图,这是一张展示了拍卖会的混乱场景的照片,在照片左上角,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少年,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只在会场的稍远处默然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