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翊那里离开之后,夏廉就独自做任务去了,没有再去寻找别的同学结伴,在光线昏暗的古城中奔走,就像一条穿梭在雷云电雨中的龙。
不过没让他潇洒多久,他就在大街上迎面碰上了裴南风。
裴南风穿的还是从学院出来时那身会白灰色袍子,袍子的边缘还用金线绣着花纹,不过由于几天的奔波,那金线难免染上尘埃,此刻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
两人的关系说近也不近、说远吧……也实在不能算远,大家都是同窗,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这脸对脸地撞见,总不能不打招呼。
或许两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于是在接近对方之后十分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裴兄。”还是夏廉先开了口,极为有礼貌地朝对方抱了抱拳,脸上的笑容灿烂地仿佛回到了学院那时候,完全没有这几日的锋芒。
裴南风也回了一礼,但他总是自认高人一等,看谁都是一副“你们一群蝼蚁怎么还有脸活着竟然还敢在爷面前走来走去呵果然是渣滓”的样子,能让他回一礼就实为不易了,果然他放下双手之后就没有了任何动作,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但这对夏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早就在秦彦绝面前磨练出了刀枪不入的脸皮,裴南风跟秦彦绝比起来……
还是太嫩。
于是夏廉丝毫不显不满,仍是极为殷切地关怀对方:“裴兄是要去城东?”
“嗯。”裴南风点了点头,后又难得因为自己对对方的态度而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多说了一句:“你要去城西?还是城北。”
“城北。”
裴南风又点点头,说道:“荀傅如也在城北,或许你能碰到他。”
夏廉微笑着又朝对方拱拱手,这次裴南风没再又什么愧疚之心,或许是刚才的那可怜的一丁点愧疚一句被他三言两语就消除了。
裴南风走后,夏廉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没有停留,也朝自己的目的地去了。
只是有一句话从他的口中飘出,又随着他快速奔跑的动作消散在了昏暗无人的空旷街道上。
“可别碰到,最近正查他呢,碰见了……我会觉得尴尬。”
……
今天是入世的最后一天,直到日上三竿,文郁锦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眯着眼坐在床上发呆,迷迷糊糊的,显然还没完全醒过来,眼神迷茫地向房间望去,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外面的阳光从窗子洒在室内,将房间照得通透,但文郁锦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她现在只有睡觉这一个念头。
刚想躺下去继续睡,她就感受到手底下有一个异物。
她眯着眼,手下稍稍用了些力——那东西起初摸着是毛茸茸的,手指稍一用力就摸到了硬邦邦的东西,这里外的反差让文郁锦的好奇心猛烈地涌出来,于是她让自己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后低头朝手的方向看去——
“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什么东西!!……卧槽人头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文郁锦像摸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实际上真的很恐怖——猛地抽走了手,然后展现出了她极为出色的反应和弹跳能力。
她像一只察觉到危险之后立刻逃开的小鹿,双腿曲起后猛地发力,就从床上弹起呈一道弧线向后滑去,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她满目震惊地看着床上那片阴影,黑暗挡住了那个不明物种,但她仍然心有余悸。
“……不对啊,”直到现在处于安全区域,她才恍然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怎么没有血味儿?”
她伸出一个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所以,那到底是个啥?”
文郁锦站了起来,站在房间里环顾四周。
房间中唯一的光源这个房间的雕花窗,阳光从窗桕里散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唯有被窗幔遮住了地方还是黑暗。
她的身边是一个圆形的桌子,桌子上并不是印象中房间的木桌那样干净整洁、或者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而是几盘剩菜、好几壶酒,还有几个杯子散落在地上,仔细一闻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酒气。
看到这一切的文郁锦有些迷茫,她实在无法将房间中的一切和自己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她的头又有些痛。
窗幔在阳光中隔绝出的阴影里,那团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突然动了动,还有一声细密的轻吟声传出来。
文郁锦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两步。
但是这一刻,她的脸色瞬息万变,不再往后退,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手臂一挥就掀起了床上的被子——
“寒微然!你给我起来!”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床上那人像是睡梦中被人抽了一鞭子一样从床上弹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惊恐地向四处张望:
“什么……发生什么了!古樊的那些杂种打进来了?!来,来人……拿我的枪来!!看我不……”
文郁锦抓起桌子上一个空酒壶就朝她扔过去:“闭嘴吧。”
寒微然还没彻底醒过来,完全没看清文郁锦扔了什么过来,身体就已经替她做出了反应。
她伸出手,轻易就接下了那个酒壶,然后又扔了了回去,文郁锦没接,那酒壶从她耳旁飞过去,惊动了她的几根发丝之后稳稳落在桌子上。
若是这一幕让陈翊看见,定要抱着胳膊啧啧称奇,再感叹一句:“你们俩真不愧的一对儿……这杂技耍得真好,不是一家人我都替你们可惜。”
寒微然这之后才彻底清醒,要是这时候门外有人进来,就能看见两个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少女,坐在桌子下面思考人生、思考她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由于寒微然在那天中午品尝到了酒这种东西带给她的乐趣,于是憋了两天之后的昨晚,硬拉着文郁锦又去喝了一顿。
造成的结果就是——酒后乱性。
“乱个毛,我才不跟你乱呢。”文郁锦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是乱我也跟……”
说一半,又住了嘴。
这话不妥,不能说。文郁锦面无表情地在内心谴责自己。怎么能有这种不健康的想法呢,我可是在国旗下生长的……
好了好了,打住。
但是她打住了,不代表寒微然能打住,她显然是听到了文郁锦刚才的话,此刻正兴致勃勃地追问:“想跟谁乱?你想跟谁乱?告诉我嘛是不是好姐妹难道你还背着我藏了男人?”
文郁锦抬手拍了她一下,笑骂道:“胡说!我哪有地方藏男人?我这么正直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你是。”寒微然一本正经道。
“我看透你了,你有了夏廉就不爱我了。”文郁锦指着她控诉。
……
两人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那张纸被压在花盆底下,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边角,被文郁锦发现的时候,她还吐槽了一句:“这谁放这儿的?这么隐蔽,指望激光眼能看见?”
“激光眼是啥?”寒微然问了一句。
文郁锦没理她,打开纸条,看到上面有一行规整的小字:
“我走了,回苍昙山。秦彦绝留。”
秦,秦彦绝?
文郁锦看到这个名字之后,脑子仿佛重新开启开关的转轮,有一些因为酒精被掩盖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
原来昨日不光她们两人,还有秦彦绝。
寒微然说完她想要今晚不醉不归的强烈愿望之后,文郁锦也被勾起了兴趣,于是这几日一直跟她们在一起的秦彦绝就成为了两人的陪酒对象。
没错,秦彦绝只是那个无辜被两个正在兴头上的女人拉着垫背的人。
但是说是陪酒,秦彦绝一滴都没喝,坐在一旁安静地像是面对岳父的女婿,坐姿规矩得不得了,看着她们两个一杯接一杯,自己就仿佛变成了严守戒规绝不破戒的苦行僧。
原来他的字也这么规矩,不大气也不秀气,就是规矩,就连棱角都不曾逾越半分,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束缚着每个字的形状。
结果又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文郁锦想了想,肯定是回那个他曾经带她去过两次的小山洞吧。文郁锦撇了撇嘴角,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
“总是这么自顾自的,说走就走,连个预防针都不给打,太残忍了……走呗走呗,又没人拦着你。”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寒微然似乎并没有听见,在一旁整理衣物。
文郁锦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低落,她只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很不好,也不知从何处发泄。
寒微然看她站在花盆前像个门神一样,手里还拿着那张纸,问道:“怎么了,纸上写的什么?”
文郁锦拿着那张纸的手心出现了一道灵力外溢形成的青色火焰,脆弱的纸片瞬间就被染成灰烬。
“没什么,一只小狼崽子跑了而已。”
“啊?”
寒微然根本没听懂,但文郁锦已经不再理她了,也去整理自己的衣物了,片刻后说道:“做完任务今晚就回去吧。”
“回学院?”
“嗯。”
寒微然笑她:“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因为想念我们学院慈祥仁厚的先生们的谆谆教诲了呗,七天没被骂我这心里痒痒,急需柳先生或者上官先生用爱感化我。”
文郁锦头也没回,张口就胡说八道。
“嗤。”寒微然不屑地冷笑,“我信你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