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文郁锦的伤势，他走得很慢很慢，文郁锦一言不发地任他拽着，同样很慢很慢地走在他身后。
他们走过了山林，走过了小溪，还途径一处参加试炼的学生们的宿营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太阳完全从山后面出来，露出完整的一个圆，他才停下脚步。
他并不说话，扬起头看着天空，文郁锦这时才有时间认真地观察他的脸。
那张脸上的冷毅如初见时一样，但他看起来比以前白了许多，且不是一丁半点，甚至比一般的男子还要白上一些，皮肤也变得细嫩，在阳光下都透着盈盈水光，文郁锦忍不住嫉妒起来。
肤色真的能将一个人的气质完全改变，他仿佛从一个年青有为的军人，变成了云松鹤楼上的一介书生。
于是一贯冷漠的脸上多了些让人不易察觉的柔软，似乎现在的他才更像一个少年，而非沙场上令敌人胆寒的妖魔。
天空是晴朗的，有几片云在天上悠哉飘着，体会人间难得的美好。
他在笑。
那笑容是文郁锦从未见过的，很温暖。
……
太阳升起之后，夜间的阴郁被一扫而空，或许这是近日来最为晴朗开阔的天气。一个令人无比欣喜的早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足以成为百姓们早饭间谈论的话题。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远处的景色都无比清晰，足以一眼望见平时望不到的事物。
杨可儿眼神略显呆滞地看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山坡。
刚才就在这个地方，她看到了一个幽魂般的男子，男子的身体笼罩在黑色的披风之中，只能看到惨白的脸上纵横着数道血痕，幽邃的眼睛里仿佛住着一头猛兽，仅一眼，就让人险些失了魂魄。
那男子与杨可儿对视一眼后就消失了，杨可儿攥紧了王师贤的衣角，瑟瑟发抖，不能言语。
……
“白饭，你怎么了？”灵兽死后，她就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之下与众人失散了，此刻正靠在树下休息。
眼看着天亮了，正准备起身去寻找同伴，却看见正处幼年的风灵妖兽从她的衣襟中探出头来，四处嗅着，显得躁动不安。
虽然是幼年灵兽，可灵兽天生对于危险的事物有所感知，此刻风灵妖兽的反应让慕思隐隐感觉到不安。
安抚了风灵妖兽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往深山去了。
……
“起风了。”秦彦绝突然说道。
文郁锦听到了他的话，不知是何缘由。她伸出手，并没有感受到有风吹来。
“没事吧？”文郁锦知道他的实力超出她太多，或许他们能感受到的是两个层次的事物，故而问道。
秦彦绝依然看着天空，愣了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没事。他们不会再出手。”
他们……？这个疑问仅在脑海中转了一转，文郁锦就明白过来这个“他们”说的是谁。
说没有疑问是假的。比如秦彦绝为什么几次都在她重伤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出现、为什么秦彦绝会知道是灵兽袭击了她、为什么秦彦绝会知道“他们”不会再出手……
想不明白，想也不会明白。
幸好文郁锦一向看得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它。她只能相信秦彦绝。
如果秦彦绝要对她不利，她恐怕在半个月之前就死在那个偏僻简陋的山洞中了。
对于她的百般思索，秦彦绝只是偏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他还握着她的手腕，并且不打算放开的样子。
她不知道秦彦绝带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从来到这里开始，他就只是抬起头看着天，后来说了些莫名其妙又含义非凡的话。
突然，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掌紧了紧，然后低下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有段时间在这里练刀的。”
他似乎在害羞，眼睛斜斜地看着地面，听了一息，又补充道：“只有一小段时间，师傅又让我回去了，山洞。”
“师傅？”文郁锦捕捉到了他的话里从未出现的东西。
柳听风说过，秦彦绝在跟一个人学习，看来，这个人就是秦彦绝口中的师傅。
秦彦绝点了点头：“是学院的一位先生。”
“那位姓柳的先生我也见过。”他说，“柳先生和师傅关系很好。”
文郁锦低下头噗嗤笑了：“我还以为柳先生那种性子，没人会愿意跟他做朋友呢。”
秦彦绝听了，居然摸着下巴，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看着她说：“师傅好像真的很烦柳先生。”
文郁锦放声笑起来，直把秦彦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一种可以肆无忌惮在某个人面前毫无防备的感觉。
于是她抑制不住地笑，眼泪都堆积在了眼角。
她笑的时候，秦彦绝就低着头看地面，手还是没有放开。
“真……他.妈爽啊。”她笑了一阵子，终于停下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像还在那个世界中，她半倚在藤椅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薯片和可乐，桌子上的电脑正放着一年前的动作大片，懒散地虚度时光。
……
“我想去看看。”文郁锦指着面前的山谷，看向秦彦绝后脑勺，用肯定句的语气说着疑问句：“没问题吧。”
他没有说话，直接迈开步子，拉着她向前走。
走到山谷中，一下子就阴暗起来，树木和山峰将阳光挡在外面，除了环境之外，似乎与那山洞没什么不同。
她走着，四处看着，偶尔有偷溜进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刺痛双眼。
仔细看的话，发现山谷中的树干上都留下了斑驳的刀痕，一道一道交错纵横，像是经历过暴风雨之后的港湾，一片狼藉。
就连每一片树叶都不是完整的，统统缺了一角或者半片，看着有些凄惨、有些可怜。
秦彦绝很强。
这是看到面前的一切之后，她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秦彦绝真的很强，大胆一点，或许他足以和学院中的先生想比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中尚有疑问，所以问了出来：“为什么你师傅不让你在这儿练刀了？”
“师傅说，他怕我在这儿待三天，就要拆了苍昙山。”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反而更加喜感，又惹得文郁锦笑，又惹得自己羞赧。
“你很厉害。”她由衷地赞叹，“真的，太强了。”
秦彦绝摇摇头：“我要是厉害，老将军也不会死。”
文郁锦一下子就住了嘴。她大概能想到其中的缘由，再扭头看他，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淡然无波，但她知道他心里肯定早已翻起滔天巨浪。
她没有安慰，根深蒂固的悔恨不会因为一句安慰就消散无踪，她挣脱了秦彦绝的手，没有看到秦彦绝在她身后望着自己的手思索，走到那些被秦彦绝摧残过的树前，伸手触摸上面如沟壑般的刀痕。
刀痕并不是用刀斩出的，而是秦彦绝在练刀时产生的无形刀气留下的痕迹，数以万计的刀气划过树干，由于秦彦绝只是普通人，还没有成为修行者，所以刀气并不足以将树干斩断，但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你现在还有想保护的人吗？”她没有回头，却在问秦彦绝。
秦彦绝放下手，深深地看了文郁锦的背影一眼，极认真、极郑重地说：“有。”
“现在不强，那就努力变强吧。”她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变了副模样的少年，微笑道：“只有变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所以，变强吧。”
她想起了在灵兽来袭的时候、在秦彦绝出走去杀灵兽的时候，她只能被人护在身后的无力，和昨夜无奈淌下的闲雨。
“变强吧。”她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秦彦绝毫不避讳，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点点头：“嗯。”
他一定会变强，强大到足以保护她。
……
柳听风脚步如风，似乎在这简朴的宅院中，他也忍不住要飞檐走壁，只为了尽快见到那个人。
他甚至等不及侍童去通报，就先侍童一步推开了那扇有着精致雕花的木门，显得十分无礼、十分失态。
书房中央有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笔墨，长桌后面站着一个老爷子。
老爷子面朝一扇撑起一半的花窗，手中端着一杯茶，似乎在观赏窗外的金翠的连翘。
柳听风根本无暇顾及老爷子的意境，上前随随便便抱了一拳，说道：“院长，这事儿您管不管？”
老爷子呵呵呵地摸了摸胡子，嘬了口茶，并不想理他：“我老了，这事儿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办吧。”
柳听风揉了揉太阳穴：“对方藏得太好，也不能让先生们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看，可每次都让学生们自己对付也不是办法啊。”
见老爷子不说话，柳听风继续劝：“您可是院长，先生们都腾不出时间来，说句难听的……现在整个学院就您闲着，您……您好歹为大家做出点表率不是？”
老爷子只是笑，目光依然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听风也不说话，等着他答复。
半晌后，老爷子终于开口了：
“我不，你这是虐待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