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这大半夜的,你俩不睡觉,跑到我们这里,就为了逗弄逗弄这小东西?恩……虽然我和东方主子都不介意,但是让次兰知道了,怕是又要骂你们了。”
江画懒洋洋的靠着未央的肩膀,玩味的瞅着两兄弟窘迫的表情。其实对这些孩子们宠溺久了,偶尔揶揄一下也挺好玩。
“可是我觉得阿瑾说的很对呢,囡囡现在确实还太小了,你们要讨她当媳妇的话,实在是太早了呀。”江画遮着唇,轻轻的笑。
媳……妇……?
媳妇?
媳妇!
两兄弟哪被人这样调侃过,两张俊俏的小脸儿顿时红了个通透。尤其是小川,低着头一个劲儿的绞自己的手指。
她这顽劣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未央默默地叹口气,实在不忍心这两个孩子在呆在这里。只好上前拍了拍兄弟两的头,笑道:“要逗她玩白天有的是时间,今天太晚了,次兰寻不着你们又该着急,快回去吧。”
两兄弟落荒而逃。
事实证明,江画这人当真很不厚道,尤其是对待孩子这一方面上。
卧房里暖和,孩子仅穿了一层轻薄的小衫,被江画从摇篮里提出来搁在床上,然后又抱着翻滚了好一阵子,绵软的小身子被抱在怀里的感觉颇为舒服,这一拿起来,就不愿放手了。
小东西困倦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可抱着她的那双魔爪却仍旧一点要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细细尖尖的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脸,最后又用两个指头捏了两下。
疼,不过太累了,算了……懒得理她。
“咦?这样都能睡了?”江画又戳了戳她的脸蛋儿,转头去问未央。
未央和衣躺在床外侧,已经不忍心去看了。
他甚至觉得,要是孩子在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真的是……很难平安长大啊。
“我记得泠玥也是你从小抚养长大的,他小时候,你也是这么折腾他的?”叹口气,未央无力的问。
“对啊!”江画只顾着玩孩子,随口就回答。“玥儿小时候也这么漂亮的,不过那时候我要经常呆在冰室里,他受不了那温度,一天下来能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冰室……未央的心一阵微微的刺痛。他小心的从江画手里抱过孩子,轻轻拍掉她继续伸过来逗弄的爪子。“别闹,很晚了,不光是孩子,你也该睡了。”
这样的呵斥,好像对至尊没什么效力。
不过江画还是乖乖地躺回去了。
未央把已经睡着的孩子放回摇篮,小心的掖好被子,然后才吹了灯上床。
借着透过的点点月光,未央看见江画熟睡的脸上透出的点点疲惫,心里一股酸涩淡淡飘过。他知道,其实江画的伤一直都未好过。
慕容艳悄悄告诉他的,那果子的汁液,是江画几乎耗尽内力才逼出来的。可能是汁液挥发不慎从胸口的纱布中洇了进去,所以江画的体内,早就有了毒秋果的药性。
世上再也不存在第二个至尊,所以这汁液,是不可能逼出来第二次了。
唯一的法子,只能用抑制的汤药,延缓它蔓延的速度。
可即便是如此,江画的身体,还是一日日的衰弱下去。
往后的日子过的很平静,恬恬淡淡的生活,闲来跟亲近的人打闹两通。眨眼的功夫已经初秋了,时节还算是暖和,院子里的梨树叶子细细密密的,刚巧能投下些阴凉的地方。
未央就靠在远处的栏杆旁看,树下头江画和两大一小三个孩子闹腾,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最近未央发现,除却每日例行的汤药,江画的精神似乎开始渐渐好转了起来。有时候,她甚至还会提起他搁在房里装饰用的佩剑,教小川和阿瑾两个孩子剑法,小川很聪明,同一套剑法江画只要舞上两三遍,他就能一招不漏的模出来,并且一丝不差。
阿瑾虽然已经过了学武的年龄,但也跟着一起舞,招式也学的有模有样。
已经会走路的囡囡就会迈着两条短短的小腿,一摇一晃的走过来,揪着江画的衣裳,嚷嚷着要江画或者他抱。
次兰用今年的落花瓣炮了梨花茶,冲在水里往树下一搁,淡淡的香味从汤水里沁出来,隔了丈远都能嗅到。
“难道哪家的花魁这么标致,竟然能让宫主大人魂不守舍的,这么冥思苦想,害了相思病不成?”
调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江画怀中的小糯米团子似的囡囡挣脱了身后的怀抱,踉踉跄跄的扑进他怀里。“爹爹……抱……”
未央搁下手里的茶碗,宠溺的揉揉孩子细软的头发,抬起头来笑道:“相思病倒没有,花魁似的标致人儿,倒是有一个,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树下两个半大的少年还在练剑,耳边时不时穿过两声清脆的剑鸣,琴曲般悦耳。
这时,阳光正妍,花香正浓,眼前白衣的女子笑容明媚。绝代风华。
即便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当未央已经远远离开这个满载了他回忆的地方,即便当那时候物是早已人非,时过境迁,他总是命自己去回想这个初秋的午后。
告诉自己,他曾经,是这么的、这么的……幸福。
只要是回想起那一天,就会感觉到不再寒冷,就会觉得很温暖,很温暖的了。
……
江画走的那天其实没什么预兆,唯独不一样的是三个孩子。阿瑾和小川被一个云游的道人叫去,而囡囡发了高烧,任是次兰找了多好的大夫来也没甚用,一个劲的哭闹不止。
江画原本是准备取了琴,弹琴哄她玩的,手刚碰上房门,一口红艳艳的血就毫无征兆的喷了出来。
雪珠颤巍巍的挂在纤细的琴弦上,滑落。
那一日,未央守在她的床边,一身内力耗的干干净净,终究也只能换来了江画一个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
她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过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可能不是第一次在皇宫的时候,而是上一辈子。我没有说肉麻的话,说的是真的。我既是梨江画,也是梨逍尘。作为梨逍尘的时候,我同丰玄成亲,而雪二公子也成亲了。成亲之前,我跟大臣们打赌,猜一贯浪荡的雪二公子究竟是真的要成亲,还是为了捧花魁想出来的新点子。”
未央搂着她倚在床边,手指从她散开的发丝当中穿过,一下下梳理她的头发。他轻声问:“那你猜的哪边,赢了么?”
“恩,赢了,还赚了很多。表面上,我押的是他想出来的荒唐点子,咳咳……其实他不知道,我背后偷偷的改了呢。我真正押的,是他要收心,成家立室。”
未央的声音很轻,很柔,问:“那其他人不是要输得很惨?”
江画半阖着眼,笑着点点头。
似是有些颇为自豪的模样。
外头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和奶娘的声音。
“外面怎么了?囡囡怎么哭的这么凶?”江画问。
“要不要看看她,恩……亲一亲?”
她摇摇头,脖子无力的有些难以动弹。“不了,我这样子,给她看见了不好,不过你以后可得告诉她,她的亲娘可是个好看的不得了的美人,知道么?”
“会的。”
奶娘久久听不到回应,只听得孩子又哭闹了一阵,奶娘也不知在外头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的,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对了,方才说到哪儿了?”
望着怀里人已经不再清晰的神智,未央出奇的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带上,反而笑的愈发玩味风流了起来,他笑道:“说到你赚了一大笔横财了。”
“恩。他其实不是那么看得开的人的,虽然他在我成亲之后也跟着成亲了,不过我就是知道。”江画闭着眼,苍白的嘴唇开阖,吐出微弱的声音。“因为,成亲之前,他来找我,跟我说……”
“……他跟我说——梨逍尘,祝你幸福……”
“他说对了,我……很幸福……”
那日的对话到这里就没了。之后未央抱着渐渐发凉的身体,一遍遍用温柔的语气,问不同的话。
比如说:“那我呢?你是不是觉得我跟雪二公子很像?就跟一个人似的?”
比如说:“第一世的你欠下了债,所以注定第二世要还付与我,对不对?”
又比如说:“可是后来,你是不是又发现了,我其实不是二公子,而你欠下债的是他,爱上的,却是我?”
再比如说:“……我爱你。”其实这句不是问句。因为怀里的人身子已经凉透,一句话也没回答。
后来阿瑾回来了,小川跟着那个云游道人出去学艺,离开了平乐镇。阿瑾抱着哭累后睡着的囡囡去卧房的时候,走到院子里忽然发现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软软细细的花瓣,就跟囡囡的头发一样。
未央抱着浑身裹着狐裘的人从屋里出来,走到他两的身边,俯身在孩子稚嫩的脸蛋儿上吻了一下。
阿瑾看见狐裘里垂下来的半只手臂,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主子这是要去哪儿?梨主子她……”
“没什么,睡了而已。”未央转过头来,对他轻轻一笑:“没准以后,囡囡真的会嫁给你,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川哦。”
阿瑾略微羞涩的低下头,等到再抬起来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还孤零零的站在这里,环顾四周,已经望不见那两人远去的影子了。
倏然间,怀中的小人儿动了动,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亲昵的蹭了蹭。
“唔……”
一片干净的雪花飘下来,落到怀中人细腻的眼角上,反射出七彩透亮的光。
如梨花一般,似画似仙。
(梨逍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