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领头的女子皱起眉,拿刀柄捅了捅他的肩膀:“喂,你还活着吧!”
傅忘川没动,微张的唇里又涌出一口稀薄的血。
“既然活着那就别装死,快起来!这是给你的,多了也没有了,省着点吃!”
女子朝里面扔了两样东西,随即看也不看里面的人一眼,拉下帘子离开了。
那两样东西重重砸在傅忘川的背上,许是砸到了骨头,发出沉闷的两声。
外面的那些人看不起自己,傅忘川是知道的。试问有哪一个人会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当阶下囚,任人欺辱蹂躏?这样将尊严狠狠踩在脚下,连他自己都不在乎了,更何况旁的人!
女子扔进来的是一壶水和一块不大的稞饼。水囊已经在刚才砸过来的时候摔破了,只有那块稞饼还躺在他的身边。
勉强用一条手臂撑起身,够到那块饼,凑到唇边咬了一口。
太硬,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嚼。只能凭着还能提起的一点稀薄内力,震碎一块,在嘴里含软了后吞下去。
就算这样,喉咙依旧被划的火辣辣的痛。
这样的折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从洛阳到苗疆的距离。但其间却波澜重重,东方安寻不见了他,大怒之下在九重塔险些大开杀戒,亏得三个护法以及梨谣拼死阻拦。派出去寻找的人自然是少不了,东方安甚至出动了九重塔全部的分舵,连带着苗疆西域等荒芜地界也不放过。
傅忘川一行人自然遭到了不少次关卡盘问,但那些女子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竟一路平安无事的到了苗疆地界。
最后的几日,傅忘川已经到了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地步,身体由先前的处处剧痛转变成麻木状态,偶尔还能听到身体内蛊虫啃食骨髓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像极了老鼠。
睡多醒少,在朦朦胧胧中被人抬下车,扔到了什么冰冷潮湿的地方。
他听到一个柔媚至极的声音问:“我亲爱的二弟,你为什么不逃呢?”
逃?
他从没想过。
“你是不想活了,对不对?”
不想活了?
不对……不对!他想要活着!否则,他来这里做什么?
但,来这里又怎么了?来这里他就能活了?
他要怎么活?
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一团浆糊。
那个声音继续坚持不懈的问,柔媚的似能滴出水来,沉溺进去就再也别想清醒过来。
声音问:“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是……”
他是……他是谁?!
他是谁?自己是谁?
怎么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
“那我告诉你好不好……”
好!好好好!
快说啊,快说,我到底是谁!他闭着眼,心里不断催促着。
“……我告诉你,你是东方扶桑。”
“扶桑,是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叫做东——方——扶——桑……”
东方扶桑?
是他的名字?
可是,为何觉得不对劲?
心,好痛。
“心痛么?乖乖的,不要再想了,你是东方扶桑,我是你最爱的珠瑾哥哥。”
“你最喜欢我,我只喜欢你。除了这些,其他的都不重要,通通忘了吧。忘了,就不痛了。”
忘了?就不痛了?
忘了……
“忘了吧……你是扶桑……我是你的珠瑾哥哥,你的爱人……”
“其他的,都忘了吧……”
“乖……是不是,不痛了……?”
他动了动,好像真的不痛了。
身体轻飘飘的,好似躺在柔软的绸缎里。没有病痛,也没有被蛊虫啃食的恐惧感,安宁的仿佛大梦初醒。
“你醒了?”
梦中那个柔媚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不是虚幻的,而是来自眼前一个美丽到雌雄莫辩的人。“扶桑,我叫人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起来尝尝吧。”
“……珠瑾……哥哥?”他开口,却觉得这个词熟悉中又带着浓浓的陌生。
“对,我是东方珠瑾。”
珠瑾含笑应他一声,然后拿过一个精美的垫子放在床头,扶他坐了起来。
只一动,浑身上下就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感觉就好似骨头被拆开重装了似的,一块块都酸麻无比。
“我这是怎么了?”他揉了揉额头,疲倦的问。
“唉……”珠瑾无奈的笑笑,宠溺的在他脸上戳了一下,道:“你只是睡太久了,身体发软而已。嗯,吃点东西,我带你出去逛逛就好了。啊,还有你喜欢的《扶桑令》,我已经叫人排好了,今晚上就能演给你看!”
《扶桑令》的故事挺老套,说的不过是富贵人家的书生跟一个少女之间的跌宕爱情故事。表演的人很尽心尽力,可看戏的人依旧睡倒了一大片。
珠瑾端了一碗黑峻峻却散发着异香的汤药,用勺子凑到他唇边。
他回过头,俊美温润的脸上带着迷茫:“我真的……是叫做扶桑么?”
这个名字,明明这么熟悉,但却为何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了,代替上一个原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当然了。”珠瑾温柔的笑了笑,耐心解释:“你只是不小心中了眠蛊,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你梦里的名字,并不叫扶桑,所以你才会觉得陌生。不过现在好了,你醒了,梦里的一切,忘掉吧。”
“梦?”
“对,只是一场梦。”
他垂下眼,喃喃:“我……梦到了什么?梦里,我是不是……成亲了?我记得,我好像……有一个……妻子……”
珠瑾闻言“噗嗤”一笑,用力敲了一记他的额头,哂道:“你梦到了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莫不是睡傻了,还妻子呢!下个月是我们的婚期,你可别再给我胡思乱想了,好好准备娶我吧!”
“婚期?”他愕然。
“对啊,本来我们早就该成亲的,可你一睡就是那么久,好不容易醒了,当然要娶我。”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甫一低头,看见两人都平平坦坦的胸膛,才了然过来,疑惑的问:“我们都是男的。”
就算是成亲,也该是男子和女子吧!眼前的珠瑾,虽然容貌生的雌雄莫变,身量也如女子般纤腰柔臂,可那平坦的胸口怎么都证实了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男子。
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成亲?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的“未婚妻”?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止如此,就连他沉睡之前的记忆,也是茫然空白一片。
自己真的叫扶桑?
这个人真的是珠瑾哥哥?
他们真的是爱人?
他真的沉睡到忘记了一切?
一连串的困惑浮上心头,压迫的脑子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可愈是痛,愈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愈想,就愈痛。
就在他痛的连呼吸都困难时,一双细长的手臂突然伸过来,揽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珠瑾抱住他,将一枚药丸放进他嘴里:“乖,吞下去。”
等那股压抑的窒息感渐渐散去,他睁开眼,才发现珠瑾那大红色类似于戏袍的衣裳湿了一大片。用手指蘸了看,猩红浓重,竟是自己方才呕出来的血。
珠瑾心疼的抱着他,安慰道:“再吃两次药,血蛊的效力就会彻底散去,就不会痛了。”
他靠在珠瑾的肩头,喘息未定:“可是……我只要一想,就好难受。我们以前的事……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温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轻啄浅尝,好似安慰又好似诱哄:“以前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先睡吧,我陪你一起。”
下一瞬,疲倦便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理智抵不过疲倦,不一会儿,他便靠在珠瑾的身上,陷入沉沉的睡眠。
这一觉应是睡了很久,虽然屋里的陈设还是跟先前没什么区别,但花园里的扶桑花已经没了,而是开满了层层叠叠的红梅。乍一看去,见到的不是苍穹,反而是漫天遍地的猩红色。
他睡了整整一个秋天。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猛的转过身去,发现远处的秋千上正坐着一个人,秋千高高荡起、低低落下,再高高荡起……起起落落,浮浮沉沉。
鲜红的衣裳好似戏台上美艳的花旦,分不清是戏子入画,还是画生戏子。
他走过去,静静在秋千后站住。
秋千上的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停下动作。
珠瑾回过头来,美丽到雌雄莫辩的脸上没有因为看见沉睡了三个月的爱人突然醒来的惊喜,反而漾起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睡醒了?”
他低低应了声。他们以前的事,他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珠瑾不在乎,反而领他去了一个挂满了大红绸子的房间,捧出两套绣着鸳鸯交颈的喜袍,笑盈盈道:“今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开心么?”
洞房……花烛夜?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开心,但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