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浮生,娘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小梨谣拿着一本翻开的诗文,上头写的“慈母手中线”,迈着蹒跚的小步子跑过去,把诗文凑给浮生看。
浮生把她抱到腿上,一边喂她吃点心一边解释:“娘亲啊,就是对你很好很好,从小宠你到大的人。”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娘亲呢?”
“嗯,是的。”
“那……谣谣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
“谣谣的娘亲……”浮生低下头,抚摸着她软软的头发,微笑道:“谣谣的娘亲,是个很美很美的人,而且,还很强大,武功很高。”
长得很美,武功很高?小梨谣想了想,说:“爹爹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他也很强大,那谣谣是不是可以叫他娘亲呢?”
浮生莞尔,戳了戳她的鼻子:“傻谣谣,爹爹不是娘亲。”
“那谣谣的娘亲到底在哪里?”
“……谣谣有爹爹就够了,你的爹爹会给你双倍的疼爱。所以谣谣不要羡慕有娘亲的孩子,不要羡慕……”
她张开小手接住了一滴透明的液体,奇怪的扬起头,却看见浮生那张如玉的脸上闪烁着一条晶莹透亮的痕迹。……
梨谣睁开眼时依旧是在镇郊的庭院,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给精致的睡房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东方安不在屋里,趴在床边的是照顾她们衣食起居的那个丫鬟。
丫鬟见她醒了,惊喜的叫了起来:“小姐您醒啦,奴婢去给你倒杯水!”
“等等。”她揉了揉酸痛的四肢,从床上爬起来问:“我娘呢?”
“殿……夫人有事要忙,出去了,临走前小心嘱咐奴婢好生伺候着您,养好身子,等她回来。”
她是想说“殿下”吧……梨谣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发痛,咬着唇一言不发。丫鬟见她脸色不对,吓了一跳,忙问:“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大夫可好?”
“东方安在哪里?”
丫鬟一愣,面露难色:“这……小姐……”
“不愿意说就罢了,你去帮我拿个东西吧。”
接过丫鬟双手捧来的小夜莺,梨谣拿了个自己以前的绣花绑在它腿上,又取了枕下的玉笛,敞开窗户就要吹奏。
才吹了两个音,丫鬟却疯了似的冲过来,一把夺过笛子摔出窗外。
夜莺的翅膀颤了两颤,又睡了。
梨谣瞥了窗外一眼,淡淡道:“东方安到底在哪儿?”
丫鬟怒视她,好似梨谣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指着她控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枉殿下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还要把她的行踪泄露给中原人,惹来人行刺。你根本就不知道,殿下为你付出了多少!现在她被司主带走了,你开心了?!”
“枉费殿下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都是你……都是你……!”
“你永远不知道,司主会怎么折磨她……司主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
“殿下……殿下该怎么办,她那么可怜……”
“够了!你给我闭嘴!”梨谣猛的抓住丫鬟的肩膀,紧绷的手背上凸出淡蓝色的筋脉,她颤声道:“带我去……算我求你,带我去找她。”
最后梨谣终是唤醒了那沉睡的夜莺,却也发现,那并不是原先寄给浮生的那只。原先的那只飞起来的时候会飞快的先“扑腾”两下翅膀,且莺目波光潋滟好似顽皮的孩子,这一只飞行时沉稳平整,双目犹如鹰一样深邃。
丫鬟说,东方安亲自养的夜莺早在飞出庭院时就被司主绞死了,却又怕她难过,所以才买了一只长相一样的回来。
她记得,那天早上在院子里看见东方安时,她那样苍白的脸色,却依旧笑盈盈的伸出手,递给她那只载了“回信”的夜莺。
既然原先那只夜莺没有将信送出去,那么……她现在只盼九重塔的援兵能来的快些。
“等夜莺回来的时候,她会得救的。”梨谣喃喃道,既是安慰丫鬟,也是安慰自己。
去往总教的路上,丫鬟同梨谣说了一切关于司灯坊的信息。譬如司灯坊的具体位置分布、人员编制,尤其是跟东方安和司主有关的事,事无巨细,据实以告。
就像一个冗长的故事,以惨烈开头,经过了跌宕的过程,最后得到痛不欲生的结局。
说的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已经忘却了具体时间,司灯坊的主人偶然间遇上了一个国色天香的戏子,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戏子只心系自己的妹妹,对司主的情意视而不见。
可司灯坊是什么地方,司主又是什么人?那是做惯了污秽生意的肮脏之地,是喜怒无常手段残忍之辈。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一贯是司主行事的原则,可死了一个戏子还不够,那戏子的妹妹依旧逃不脱司主的设下的桎梏。
司主一边玩弄着妹妹的shen体,一边却又命令她用换皮术将那些个被当做“祭品”的孩子改头换脸,换成当年那戏子的模样,做成傀儡,日日夜夜于之笙欢。
最后,她说:那戏子,叫做珠瑾,而他的妹妹,便是东方安。
梨谣不能确定这个故事有多少是真实的,因为那丫鬟露出的浓浓恨意让她觉得心惊。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令一个人的眼神这般怨毒?
她问:“那你呢,既然那是一个肉欲横流的地方,那你又为何拥有真心,去关心东方安?”
丫鬟惨笑一声,道:“因为我曾经是……珠瑾的人。那时候为折掉他的棱角,我奉命羞辱于他,他在司灯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便是在我的床上。却不想到头来,我对他的愧有多少,痴就有多少。如今她的妹妹在这里,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梨谣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问:“这些事……她都知道么?”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事到如今她也不过是个半活半死的傀儡,受制于人,永远无法离开司主。”……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苗镇,终于在天黑之时到达了洛水尽头的总教。远远望去,总教更像是一座华丽厚重的宫殿,四处挂着七彩灯笼,各色的轻纱和长幡飘飘荡荡,时不时掠过黝黑的水面,漾起繁复的涟漪。
下车后,丫鬟将一枚药丸给梨谣吞下,叹息着道:“我已泄露教中密事,再无法呆下去。所以这总教,你要自己闯了。不过不要怕,我已给你吃下避虫的药,蛊虫将对你无用。而且那些看守的弟子和丫鬟,除了司主身边的,大多好说话,你只要拿着殿下的东西进去,就不会为难于你。”
“记住,司灯坊是整个苗疆蛊术的源头,蛊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五官甚至生命,所以无论你见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懂么?”最后,她学着东方安的动作,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道:“好孩子,去吧,将你的娘亲带出来。”
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梨谣攥紧了手心的玉笛,往宫殿的方向走去。
“总教重地,无手谕者不得入内!”
“我是扶桑女神殿下的义女,有事求见殿下。”
守门的教徒在看到她扬起的笛子时,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为她打开大门,而后退到两边,继续目不斜视盯着前方。
梨谣方才踏进殿中,沉厚的大门砰然关上,巨大的声响激的人心里一颤,一股凉意不禁从脚底渐次升起。她深吸口气,抬脚往宫殿深处走去。
宫殿的内部华丽而静谧,来往的丫鬟仆人穿过,却无一人发出声音,甚至对突然出现的这“不速之客”也视而不见。
宫殿大的出奇,回廊曲曲绕绕,当梨谣再一次走回原地时,她拽住了一个正捧着药盅走过的宫女,咬牙问:“你们扶桑女神殿下在哪里?”
宫女停下来,却没有看她,只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梨谣急了,忙举起玉笛:“你们殿下在哪里?”
果真如那丫鬟所说,宫殿里的人一旦见了信物,顿时变得极其好说话。
宫女欠身行了个礼,道:“殿下在内宫神殿。”
“在做什么?”
“行刑。”
心里“咯噔一下”:“跟谁在一起?”
“教徒,敌人。”
问到这里,梨谣已经察觉出怪异,不仅是这个宫女,包括这里看到的所有人都不对劲。看起来人来人往井井有条,实际上却安静的好似孤魂野鬼,每个人表情木讷,眼神黯淡呆滞,犹如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
而且梨谣注意到,这个宫女在和自己说话的同时,眼睛是不是瞟向自己握着玉笛的手,眼中一股诡异的光闪烁流动。
冷汗已经濡湿了掌心,她其实怕的很,但想起东方安种种的好,仍是大着胆子问:“神殿在哪儿?”
“神宫尽头。”
“带我过去。”
“是。”
宫女带着拽拽不安的梨谣往里走,走的路繁复曲折,不消一会儿就穿出了宫殿。梨谣紧抿着唇,手心里指甲刺的皮肤生疼。可她不敢松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危险而诡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