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陪我玩遍大江南北的,五年。”她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很认真的说。
傅忘川怔了一下,随即朝她露出个微笑,解释:“我不会走,就在外面等着你。要是觉得一个人玩没意思,就和云少夫人一块儿,云少爷大概也会有时间陪你。我不在是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听话,好不好?”
“好吧,那你在外面等我。”
“好。”
恰好云落琴来找鄙安,说是浮云榭栽了些新的花,叫她去看。当他问到傅公子去不去的时候,傅忘川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外面还有些事,安安这些日子还麻烦云兄照顾了。”
扭头又捋了捋鄙安的头发,柔声道:“我在外面等你,玩够了就找人说一声,我来接你。”
见鄙安点头,他才放心的跟云落琴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开。
直到傅忘川的背影看不见了,鄙安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呼了口气轻声问:“新的花,是什么?”
“百花。”云落琴微笑道:“原本以为你不会留下来,于是赶着今上午就弄好了。扶桑要去看看么?”
“嗯,好。”
所说的“百花”,果真是上百种花。栀子、玉兰、蔷薇……大部分却是说不上名字的,可无一例外的都是雪一样的白色。绕着整条小溪的下游围成一圈,里头架着个秋千,浑然成了园中园的模样。
“总觉得扶桑的美丽太过浓烈,而其它的任何一种都无法形容出你的感觉,所以就把所有的都弄来了。”云落琴俯下身,轻轻凑近鄙安的耳边:“喜欢么?”
“嗯。”
大约是从没将视线放在除扶桑之外的花上过,对着这数以百计的雪色花朵,她竟叫不出几种名字。她走过去,却又不进去,只站在花丛的边缘。
“这颜色太纯洁,纯洁到身上染了污秽的人碰都不敢碰,只能看着。落琴,你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她伸出手,指尖在托着花瓣的叶子上流连,却始终离那些雪白的花瓣远远的。“云落琴,我曾是个戏子。你知道么?扶桑不是我的名字,它是艺名。”
云家是个不入朝廷也不涉江湖的人家,所以他们的女眷终日呆在深宅大院里,品茶听戏自然就是她们平日的消遣。
云老夫人在世时,就常常请了戏班子来家里。而十来岁的云落琴每日下了书堂,就会回到后院陪着祖奶奶听上一阵子。
而那一阵子,曾火过两个名角儿。
“妖仙珠瑾,至性扶桑。”云落琴试探着吐出一句话。
这句十几年前朗朗上口的八个字,说的就是那两个红遍中原兄妹戏子。
“对,那‘至性扶桑’四个字,说的就是我。”
云落琴目瞪口呆,明明极其见到的一句话,他却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鄙安还在摩挲花叶,一不小心就扯落了一片,她本想蹲下身去捡的,却不巧这正是一株蔷薇,手登时就被划了条口子出来,细小的血珠从里头渗了出来。
“所以我污浊的很,担不起这么干净的花。”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将手心攥起来,笑道:“说起来,我还隐隐记得,当年来过这里,那时候落琴大概十四五岁吧,牵着一个婆婆的手……呃,是你的祖奶奶,云老夫人?”
“原来真的是你。扶桑,我们小时候见过……”
“是啊,见过。”
鄙安仍是灿烂的笑着,给人的感觉却是比哭还悲伤。
“不要这样说自己了!”云落琴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拉起她的手,径直就跨入了盛开的花丛里。
左拐右拐,巧妙的绕过带刺的花蒂,陪她在秋千上坐下。秋千很软很宽敞,坐两个人并不显得拥挤。
“那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你不是戏子,我也不是逼你强颜卖唱的金主!你看看这些白色的花瓣,很漂亮对不对,可在我心里,你比它们更要纤尘不染!”看她对着花瓣发怔的模样,他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轻轻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有多么令人心疼?即便是在笑,也笑的凄凉又哀伤。”
一枚栀子花瓣飘过来,恰巧落在鄙安黑色的丝衣上,她只看着那对比分明的颜色,罔若未闻。
云落琴也不管她到底听没听,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说到最后也没了话。两个人沉默的坐在秋千里,就着尴尬的气氛坐了一个多时辰。
后来丫鬟来喊她们少爷。临走前,云落琴问:“扶桑既不是你的真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东方安。”
“难怪他叫你‘安安’。”他苦笑,转身随丫鬟离开了浮云榭。
大概是秋千少了一个人的缘故,鄙安只稍微蹬了下,就能荡起老高。
空中飞舞的黑纱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搅的花瓣也纷纷扬扬的满天飞。
鲜明的黑与白对比,忽然让人想起了……她和傅忘川在一起时的模样。她坐在荡漾的秋千上,轻声说——
“傅忘川,这是我为你做的第一件事。”
……
云落琴这两日过的颇不安宁,倒不是家业的问题,身为云家实际上的当家人,头一次为了些谣言搞的头昏脑涨。
不仅云落琴,整个云家都鸡飞狗跳的——
云少爷倾慕美艳寡妇东方扶桑的风采,越她游西湖。两人在云家最华丽的画舫上对月而酌、吟诗作唱,花前月下,甚至还支开了贴身丫鬟云烟。
东方扶桑来云府的头一天就浑身湿透,投入了云少爷的怀里,云少爷对她关怀备至,不惜重罚府里劳苦功高的老人。
云少爷为搏美人一笑买下百两黄金的鲜花,与美人手牵手漫步于香花海洋,不知今夕是何年……
传的绘声绘色,逼真的仿佛场景再现。流传范围之广,连杭州成里说书的都开了场子,戏堂子里也照着这写了出折子戏,顶梁柱角儿粉墨登场声情并茂的演。
总之,整个杭州城都疯了似的传云家少爷看上美艳俏寡妇这件事儿。
然而,当所有人看好这一段美好爱情的时候,“云少爷衣衫不整从俏寡妇房里出来”一事,直若一颗唐门霹雳弹兜头砸下,并且砸的一干看戏人等晕头转向、瞠目结舌。
是少爷觊觎了俏寡妇,还是俏寡妇勾引了少爷?一时间街头巷尾,众说纷纭。
三日后,云府对寡妇下聘的事在整个杭州传了开来。但到底是真的有情人爱比天高,还是豪门深宅为堵悠悠众口,便不得而知了。
而此刻,西湖尽头的小楼上,九重塔的精英弟子将他那通天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包括鄙安塔主陪云少爷游湖时喝了几口差、看了他几眼。反正是从云家少爷出现的第一天起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傅忘川扣着桌面,问:“你是说主上邀云落琴赏月,云落琴送主上回去一夜未归。而当日,主上却去过云家的药房?”
“是。”
“可知道主上拿了些什么药材?”
弟子从怀里掏出张折了的纸,敞开了递过去。上头寥寥两行,写了几样无甚关联的寻常药材。
见主子不说话,弟子也嗅出了些不对劲,试探着开口:“根据属下多年的情报网,并没有主上还会医术的信息。这……”
“没听过么,医毒本就一家,主上精通毒药暗器。而且她的医术,我见过,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主上的伤为何还要求佳宁府主人?”
“那是她不愿意医。”打断下属的话,傅忘川将纸条递回去,吩咐道:“把它抄两份,一份拿去塔里给圣医,另一份送去长安皇宫,交给皇后赵筠,问这几样东西,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用处。”
“是。”
“小心行事,去吧。”
……
酒楼的窗户开着,轻薄纱幔纷纷扬扬的满地乱飞。明亮的烛光随风妖冶,在地上拖曳出半条破碎的影子。
桌上摆着的,是白日云府送来的大红描金聘书。
“公子?云姑娘来了。”翠儿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云烟。
云烟回头朝着翠儿礼貌一笑:“可否请翠姑娘回避片刻?”
“好。”
偌大的寝房里挂着层层轻纱,妆台、铜镜、胭脂一应俱全,典型的女子闺房模样。云烟打量了一圈,问:“这是东方姑娘的房间?傅公子为何会在这儿……”
“我们一直都睡在一起。”傅忘川打断她,指了指床对面的软榻,请她坐下。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暧昧,又开口解释道:“安安素来怕孤单,睡着了也要抱着些东西。她先天身体不好,我一直不敢让她抱太冷的东西,所以就只能让她抱着我了。”
似乎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云烟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想起此行的目的,便转了话题:“这次云家要留东方姑娘长住,所以公子让我来拿些东方姑娘的日常用品,我不晓得该收拾些什么,公子可否告知云烟一二?”
“已经收拾好了。”傅忘川指了指床边的两个小箱子。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床头拿起一个布娃娃,打开箱子放了进去。
阖上盖子前还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