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色很美,不同于洛阳的绮绿嫣红,淡淡明黄的光晕笼着巷口长街,天青色的古朴庭院上挂着一道道水色长幡,随风荡漾。
皇宫如一道盘踞卧龙,收敛锋芒的伫立于长安中央。安静,华光四射。
马车是从至北的应天门侧门进来的,悄无声息,只要遇上盘查的巡逻军,筠妃就拿一小令牌从窗缝递出去,也不露面,一路倒也畅通无阻。
自踏入宫门的一刻,苏鳞就悄悄离开了。精巧的马车里只剩筠妃和鄙安两人。
馥香宫同后宫的其它宫殿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那空气里终年不散的淡淡药香。
寝殿里的人似乎已经睡了,只剩守夜的宫女静悄悄的来回行走。
鄙安跟着筠妃来到内殿,并不奇怪为何路上宫女见了她们就当空气一样,直到关上内殿的门。
床上本该熟睡的人一下子坐起来,恭敬跪在地上:“娘娘万安。”
这人的面相倒是同筠妃有几分相像,就是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疹。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药你服下去,明日一早红疹就能消退。”
“是。”
将屋里的人都遣退,筠妃长长舒了口气,给鄙安解释:“我不能旁人知晓我不在宫中,所以让人假扮我,出疹躺在床上。”
“你不用跟我解释。”鄙安笑笑,将手拢进袖里。
“明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鄙安塔主……我该跟你安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塔主,我始终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变态的心思,你如何能猜到?”
“好吧,我只愿接下来的事顺遂,早些结束这一切。而后,还你自由。”
“多谢。”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刚微服私访回来的圣上就下了道折子,说是将北边的恣意宫收拾出来,给安美人住。
折子一下,满朝文武哗然。
消息传到后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安美人是谁?说是圣上微服私访带回来的女人,入住恣意宫,没人见过。
恣意宫,本是一座尘封了几十年的老宫殿。从先皇登基时就贴上封条了,到如今是第一次被启用。
谁也猜不透,圣上这么做的含义。不过听说,这是筠贵妃建议的。
一时间,整个皇宫无不对这神秘的安美人好奇以望。
后宫的妃子娘娘们,自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拾掇好了东西来会会这位了不得的美人。
以前恣意宫是贴着封条的,所以谁也没见过里头到底什么样,如今见了,仍是狠狠吃惊了一番。
摆设装潢难掩古旧之色,却也美。
白墙琉璃,黄金宫灯,金绣白纱纷纷扬扬,美得惊心动魄。
华丽雍容到极致的布局陈设,几乎晃花了人眼。
嫉妒的火,在所有人还没见过它的主人之前,就已经开始燃烧。
一身黑纱宫装的安美人伏在小几上,扔了手里的小玩物,施施然站起来:“萧皇后?古道嫔?”
不速之客正是皇后萧妃和另一个妃子,古道。
“妹妹便是圣上新封的美人,九安?”
九安?九重塔的鄙安?这名字……呵!
鄙安带着副黑丝手套,捂着嘴轻笑:“是就是吧,美人九安,这名字并不难听。”
萧皇后优雅的抿口茶:“哦?那妹妹的名字是……?”
“苏郎不是说我叫九安么?那九安就是我的名字呀,姐姐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大胆!”古道嫔坐在萧皇后旁边,一下子站了起来。
国姓是流,当今圣上单名一个苏字。
许是这一声苏郎,叫的委实暧昧。
说白了,古道嫔这一声“大胆”里头包含的不仅有怒气,还有妒忌。
“可回宫之后,我还没有见过苏郎。”鄙安招宫女过来,宫女手中托着盘点心。她碰了碰里头精致的糕点,叹息:“连我送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退回来了。”
“原来是个刚入宫便失宠的人。”古道嫔道。不过这话声音太小,两边的人都没听清。
萧皇后也叹口气:“圣上繁忙,妹妹须得体谅些。我见妹妹是个灵透人儿,圣宠未有不衰这道理应该懂。”
“嗯。”
这时候不应该说“臣妾知道了”或是“臣妾受教”?就一个“嗯”字?
这下,连萧皇后都诧异了。
“不知妹妹是哪家大人家的千金,我好似并未听说过。”
“并非官宦,民间之女而已。”
“原来是这样。”……
既然相互认识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余下的话不过是闲扯。皇家那种阴里阴气的行事道道,鄙安早就有些耳闻,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在睁眼说瞎话,也不戳破,只当是一场折子戏来看。
看够了,懒洋洋的打个呵欠,身子顺势往前一倾,捂着嘴干呕。
古道嫔的脸登时色彩斑斓。
“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萧皇后的举止自然优雅得体。
鄙安笑的很灿烂:“没有不舒服,我现在很开心啊。”
其实是愈难受就愈快乐,不过这话听在旁人的耳里就变了味道。
“皇后娘娘,倒是臣妾现下不舒服,先告退了。”
古道嫔一下子站起来,扔下句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汹涌的势头吓得两边宫女纷纷跪地呼喊“恭送娘娘”。
毕竟是一起过来的,任是萧皇后再优雅得体,此刻也免不得尴尬,将手里的茶碗一放,也起身告辞。
“今日得见九安妹妹容姿,萧凉新生结交之情,不知妹妹可愿意承认同我这番交情?”
萧凉是萧皇后的闺名。身为皇后,她鲜少自称,如此已是给足了鄙安的面子。
“好啊。”
“既如此,萧凉今日先告辞了。”
“那我送娘娘离开吧。”
走到门口就碰上了极有意思的一幕。当然,只是在鄙安看来很有意思,再其他人眼里
传旨的内监端着个木盘,上头还放了个牌子,牌子上写了“九安”两个字。
古道嫔正拽着内监的袖子,絮絮叨叨不知说什么。周遭看热闹的莺莺燕燕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声“皇后娘娘来了”,乱糟糟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垂手不再吵闹。
萧皇后出声呵斥:“怎么回事?古道你在做什么?林公公怎会在这儿?”
古道嫔自知理亏,手劲一松,内监飞快拽回自己的袍子,端着盘子往前跑。
跑到鄙安跟前,停了下来。
“这是……”
看清盘子里的东西,萧皇后的脸色也微变了变,表情古怪的瞅向鄙安。
“恭喜妹妹了。只是妹妹的身子……”
鄙安一根手指勾起那块写着“九安”的牌子,浑不在意的问:“圣上要我侍寝?”
内监恭恭敬敬的退后两步,回应道:“是。”
原来这般热闹的景象是因为这块侍寝的牌子。要知道,在古道嫔眼里,一来,安美人是个刚进宫就“失宠”得妃子,二来,安美人怕是已有“身孕”,怀孕之人怎能行房事?
“圣上说,安美人若不愿意也可以不去,圣上今晚会亲自过来。”
周遭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哪是“失宠”的人,分明就是圣宠正盛!
鄙安耸耸肩,扭头看心旁边的萧皇后:“我好像确实不大舒服,皇后姐姐替我去,可好?”
这姐姐叫的,实在卡的无法反驳。
萧皇后苦笑:“圣上那样的性子,扭不来。更何况,这是圣意,妹妹怎么能抗旨。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样……那好吧,我自己去苏郎的寝殿逛逛。”
“祝妹妹好运。”
遣散了看热闹的人,而古道嫔因为和萧皇后关系匪浅,宫人不敢动手,最后被萧皇后连劝带喝的才弄走,
总之鄙安入宫的第一天,就因为嫔妃之间的争风吃醋着实火了一把。
妃子侍寝的步骤繁琐的很,鄙安索性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管,全让皇帝寝宫来的人伺候了。
陪送的人到了寝宫门口就不走了,余下的路只能鄙安自己进去。
偌大的寝宫除了清一色的宫女内监,其它半个人影也没有。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拂动纱帽的簌簌响动。
屏风后走出个明黄衣袍的人。
“苏鳞,”鄙安毫不吃惊,似是早就猜到他的身份。想了想又换了个称呼:“圣上。”
皇帝叫流苏,流苏就是苏鳞。
流苏长发高束,衣冠整齐,没半点要睡觉的模样。
“我只是借朝外势力相助而已,塔主并不用向我称臣。更何况,论地位身份,塔主同我上下一样,更无须多礼。”
鄙安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既允了筠妃的条件,就不会反悔。”
“呵……”衣冠齐整的人忍俊不禁,莞尔道:“筠儿总是这么认真,叫我不好拂她的意。不过现下筠儿并不在,塔主不用顾虑。”
看来还是单刀直入的好。鄙安自顾自坐下来,灌了杯茶,道:“既然是为了铲除异己,就不会只让我呆在后宫。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还需要做什么就行了。至于其中的缘由,我一点也都不关心,也无所谓知不知道。”
流苏一怔,随即漾出个笑容,朝鄙安伸出手:“塔主的身体一定会痊愈,我向塔主保证。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