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哥哥,好漂亮的扇子,客人新送的么?”
“傻扶桑,这是当年主子留下来的,只是最近才找出来罢了。扶桑喜欢?”
“嗯嗯嗯!”
“那留给扶桑吧,不过要小心些哦,它太锋利了。”
“我才不要!”
“呃……为什么?”
“我觉得瑾哥哥拿着更好看啊!更何况,只有瑾哥哥才配得上用它!”
“扶桑乱说,这是主子的遗物,怎么可以拿来唱戏……”
“我不管我不管……!瑾哥哥最好看,我要看瑾哥哥用它登台!一定要看!”
“……那好吧。唉,真是顽皮又任性的小扶桑啊……”
……鄙安怔了良久,忽然将扇子两只手捧起来,异常小心的捂在胸前。
右手还缠着厚厚纱布,却丝毫不感到痛。
满足,满满的满足。
直到有东西落下来,砸在被子上,洇开成泪斑。
“主上要的东西,大长老已经还给主上了。但作为交换,主上须得同我们去一趟佳宁府。”
其实这不是交换啊……召光咬咬牙,嘴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傅忘川的原话说,替他圆谎。
鄙安僵硬转了转头,问:“去做什么?”
“治疗主上的伤。”
之后她又继续抱着扇子,久久的沉默。傅忘川忠九重塔至死,这么做,是觉得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塔主有碍颜面么?甚至将扇子归还于她,令她无法违逆。
“待主上痊愈,我等便回去复命。而主上的去向……由主上自己决定。”
鄙安霍然抬头!
可召光什么都没解释,起身的时候和她四目交接,那双眸子里不经意流露的,分分明明就是嫌恶!
……和可怜。
可这有什么要紧的呢?瑾哥哥已经回来了,她也终于自由了,不是么?
天影欢天喜地的跑进来,提着个小篮子凑到召光跟前,召光笑着敲了下她的脑门,两人什么时候出去的,鄙安并不知道。
总之,她现在很满足。
周围恢复安静,偶尔听得见浅浅波浪的声音,鄙安用缠满纱布分不出五指的“兽爪子”抱着凝霜扇,微笑着入睡。
南下的水路很漫长,天影大多是在船舱里陪着她,召光也会时常进来看看,习惯懒洋洋的靠在椅子椅子里吧嗒酒,偶尔调戏调戏他的小徒弟,纨绔性子尽显。
船上的人应当是不少的,因为其间鄙安的伤口已经愈合,船没停却出现了个随行的侍女。
鄙安这容毁的当真是彻彻底底。侍女拆开纱布时候眼睛瞪的似铜铃,尖叫了一声就往后跑,险些撞到往里走的天影身上。
“……鬼、鬼……啊!”
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天影冲进内室,呆呆的看着床上面目全非的人,嘴唇发抖:“主、主上别担心,我们去找的是个神医……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这安慰的笑容露的一点都不好看。
其实她在说谎,谁都知道,这张脸已经划烂了,当初伤口条条有多深,鄙安自然清楚。
她扔了手里的镜子,语气带笑:“要是知道我现在的模样,傅忘川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会比唱戏还精彩呢?”
天影抽了抽鼻子,忽然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
鄙安只是望着手里开开阖阖的凝霜扇,怔怔发呆。
温州位于中原南端,也算得上屈指可数的繁华城市,佳宁府便位于顶顶热闹的铜雀街正中央。
自古江湖和皇朝分庭抗礼互不干扰,但温州地段特殊,城里江湖人和朝廷人为数都不少,算得上权利敏感之地。
在这里,任何人想挑事都得先掂量下自个儿的分量,是不是能够承担得起这后果。一旦皇朝和江湖起了摩擦,那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浩劫”二字能形容的。
而佳宁府的背景就更特殊了。
这位佳宁府主人赵筠,年纪轻轻就已经以医术名扬整个江湖和皇朝。赵筠身为佳宁府主人、中原医仙,还是皇朝的一品贵妃,素来称之为“筠妃”。
更有江湖传闻,说是这位筠妃的生身父亲当年曾是九重塔的圣医。
说起来,两家还有几分不大着调的关系。
既然地段特殊身份也特殊,所以礼节还是得恪守的。前一日召光递了拜帖去,第二日佳宁府的重重大门大开,迎接远自洛阳的贵客。
“请贵客到香厅饮茶,我家主人现下有些急事,稍后便来,还请贵客稍等片刻。”
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挺可人,人小鬼大的吩咐人上茶端点心,连厅里的熏香也换成了利于病人顺畅的凝神香。
鄙安仍旧一身银黑丝衣,就是银冠换成了银链坠在额头,长发披散,再加上一方面纱便遮住了整张脸。
虽然她不甚在意,但吓到旁人并不厚道。
“主上只要一恢复,我等立刻回去复命,但若不能,我们便会一直跟着主上。”
来之前,召光是这么跟她说的。
呵……傅忘川真是有心,生怕自己这副尊容污了九重塔的名声。
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端起茶碗,掀开面纱尝了一口。
竟是加了料的药茶。
看来这位医仙不仅是医仙,还是个医痴,怎的家里每一样都跟药有关。
只是,筠妃筠妃,怎么说也是个妃子,不住在皇宫里,反倒呆在这十万八千里远的温州。皇帝也挺奇葩,能容忍自己的媳妇如此做法。
原来皇帝一家子的事儿,也这般有意思。
素来变态的鄙安,任何时候都能乌七八糟的想事情。八卦了一会儿,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恰巧鄙安很疯的笑的前仰后合,一行女子自屋外款款走来,为首的一人绮罗宫装,头上步摇随走动前后摇晃。
正是当朝一品贵妃,赵筠。
“这位便是‘鄙安塔主’吧,家父在世时曾同我提过,无奈赵筠并不参与江湖纷争,所以不甚了解。”
这话说的巧妙。鄙安塔主变态的名声整个武林无人不晓,“不甚了解”四个字给足了鄙安面子。
鄙安心里笑的打跌。原来皇家的女人是这么有涵养的,说话弯弯十八道绕。
筠妃进来的时候召光已经起身,朝她行了个江湖人惯用的抱拳礼。还未开口,便被筠妃截口拦住:“你要说的理由我早已知道,家父和贵塔的渊源我先前便有所耳闻,所以这次鄙安塔主的事,我会尽力。”
“多谢。”
“可我仍有一个要求。”筠妃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眼屋外,勾起唇角:“我要江湖、向朝廷称臣。”
宛如平地惊雷!
天影懵了,召光也懵了。自古江湖朝廷互不干扰,各有各的制度政权,这是自江湖和朝廷出现以来就没变过的事。两边以长安皇宫和洛阳九重塔各自为尊,可以说,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国家。
称臣?
天影觉得自己定然是听错了。
“荒唐!”召光冷叱。可下一刻,他又深吸了口气,平静着语气问:“医仙有些强人所难了,天下局势,又怎是我等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可否换一个条件?”
筠妃笑笑:“你来之前,难道你们的大长老没有告诉你,要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么?”
傅忘川确实是这么跟他说的。
说话间,鄙安已经站了起来,大步往门口走去。
“主上!”天影跟在后头急急开口。
“我想,贵妃娘娘还是太高看鄙安的分量了,不过一副皮囊而已,不值得拿整个天下做注。”鄙安回过头,仍旧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召光和天影俱是一怔。原来变态的鄙安,还是有些道德底限的。
“再说,九重塔早已丢失‘至尊’之位,因此并不能代表整个江湖。”
“九重塔称臣,旁的门派,我并不放在心上。”颇为自大的口气。很难令人想象,这位贵妃到底是哪来如此自信和勇气:“附带着,赠送一个关于鄙安塔主三兄妹的故事。”
鄙安浑身一震。
“称臣也不需要永久。十年。”
筠妃优雅的笑着,而后随意的挑了一张贵妃榻,颇为慵懒的靠在上头啜茶。
十年,应该足够圣上排除所有异己,根深势力了。
“怎么样,塔主,两位护法大人,这样的条件,颇为丰盛。”
此时此刻,平静的香厅里已经暗涛汹涌。天影紧张的看着鄙安,召光袖中掌心握成拳,而看似信心满满的筠妃后背也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好像鄙安还是那副天地不干她事的模样。眼中含着变态至极的笑,像是在思索,但仔细看却也不像。
“筠儿,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低沉雅致的声音骤然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静。所有人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个淡金衣裳的青年公子踏了进来。
手中还把玩着一杆通透的碧萧。
男子如入自己家一般,随手将碧萧抛给一个丫鬟,凑到筠妃身旁,竟然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筠妃并不理他,继续追问:“塔主,可应允?就算塔主对容貌不在意,那故事呢?那一段遥远的过去,三兄妹的故事,大哥、三妹、二哥……”
声音缓慢优雅,如一泓水深入人心缝隙,攻击最薄弱之处。
屋里压抑的空气令人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