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醉仙楼,果然是金陵最好的食府,早已经高朋满坐,觥筹交错。
燕三郎不想排队等候,只见他站在门外扶梯下,对着“少鹰派”的几个孩子,故意大声嚷道:“什么呀,小朋友,你们说你们的娘纠集了一帮‘母老虎’,刚从怡红院折腾出来,现在准备四处到街上抓现行。”“是呀,我娘她们好凶的呀,说是要把天下的负心汉生剐活剥了,把不要脸的女人给乱棍打死!我担心我爹他这次死定了,就想提前报信,但不知道爹在哪里,只有乱撞!爹呀!”“呵,那肯定是要死翘翘了,有好戏看咯!”燕三郎拖长了嗓音,幸灾乐祸道。
话音刚落,只见醉仙楼的男男女女有三分之一躁动起来;续而人头攒动,伴随一阵慌乱的脚步;最后,在半分钟酒店内原本满满的座位,霎时竟被腾空出三分之一。
此时,燕三郎和众小孩儿背对着醉仙楼,佯装故意离开,
手指却在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当数到十的时候,回头看醉仙楼内已经一片狼藉,有不少位子已经空了,留下大桌大桌还没多开口吃的菜,还有人挤人挤掉的帽子和手绢。
他们这才不慌不忙地进入店里,坐在一桌菜肴丰富、酒色香醇,但还没等动筷、人却落荒而逃的饭桌前,燕三郎指着家宝,对店家小儿道:“刚才走的这座客人是这娃的亲爹,因为在外‘偷腥’,没有脸面见他儿和他老婆,和情妇跑了,这座菜就留给他娃填饱肚子,毕竟一路小跑过来报信,饿了也渴了。”掌柜和店小二心有不快,幸好客人在下单的时候就提前付了款,否则必定河东狮吼。
“对了,那有这桌、那桌……统统把还没动筷的菜给我们打包,人跑了,但菜绝对不能浪费掉!浪费可耻嘛!我们姑且也就不嫌弃是‘二手菜’了!”燕三郎回头补充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孩子们也把握准时机,烘托气氛道。
“怎么的,还没完没了的!”掌柜发起脾气来:“你们这一群熊孩子,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快滚开!”说着,忙使唤店小二儿赶紧赶人出店。
孩子们扮了扮鬼脸,并不搭理,叫嚷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饭菜,他付了钱,凭什么不让我吃,你们开黑店,欺负小孩!”说着,佯装委屈地哭了起来。在场其他桌的客人却哈哈大笑,随声附和道:“老板可不能把饭菜又收回去,转手卖二道价格哈!”
碍于情面和信誉,掌柜示意店小二儿不再驱赶,满脸却是怒火中烧。燕三郎绕道掌柜身边,嬉皮笑脸地拍拍其肩膀让他消消气,并口中喃喃道:““他们将来长大了都是要当英雄的,自然是‘雄孩子’了哈,别生气,快招呼小二把未来的客人们照顾周到了,续好生意兴隆的香火,才能保证你的这家店能做成百年老店!”掌柜横眉冷眼地盯了燕三郎一眼,骂了一句:“登徒子!”便埋头做账,不再理会他。毕竟饭钱、菜钱、酒钱已经收进囊中,不想多生事端,对耍无赖之人讲话也是多余。
燕三郎陪同熊孩子们坐下,畅快自如地大饱口福起来。
“燕哥哥,你怎么知道有人会跑呢?”家宝一边吃东西,一边疑问道。
“你知道你现在手里抓的敬德烤鸭是多少钱一只腿吗?你晓得这里凭借东临秦淮、南靠集市,以及曾经南唐后主李煜的光顾之幸,酒水比其他客店贵几层吗?”燕三郎提问道。
“老板胃口大漫天要价跟人跑不跑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重大关系、直接关系、必然关系了!”燕三郎斩钉截铁地说:“在这种场合吃饭,普通老百姓少则半个月的伙食费玩完,多则两、三个月的工活白干,依照一个男人的正常消费习惯,花血本请女人在这种场合吃饭,通常只会针对两种对象——”
“要么是还没有追到手的猎物,要么是已经另寻新欢的宠物。”燕三郎沉思片道:“正所谓‘一等男人家中有家,二等男人墙外开花,三等男人干活回家’……算了,少儿不宜,这个话题不适合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的。”
“老大,好像很懂也,是有过新欢,还是旧宠呢,所以感悟深刻,总结到位呢?”锁儿嚼着牛肉俏皮道。
“这就要先请教阁下问的是那个新欢?那个旧宠了?”燕三郎反问道,说着,又敲了下锁儿脑门。
“嘘,又来欺负我们是娃娃不懂事了。”
“既然不懂就不要乱发疑问和感慨,此处禁止煽情!”燕舒适地靠在一旁欣赏秦淮河的逍遥椅上,对饭桌上4个正在‘埋头苦干’的小人头发号施令道。
忽然,只听家宝惊喜叫道:“是他也,就是他。”合不拢嘴的他口中还包着饭菜。
“哇,果然好靓仔哈,好有型喔.好俊朗也!”顺眼望去,锁儿和其他小伙伴们也禁不住感概道。
只见沐云帆一袭锦衣,标俊清彻,风神卓然,独自坐在隔壁帘内的茶具前,那是客栈内欣赏秦淮河最佳的位置,他静静地享受着“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桨声灯影和不绝笙歌,仿佛这一切承载着他旅途中的丝丝疲惫,在十里流淌的波面上弹落尘土和倦意。
忽然一枚铜钱向眉心疾走,沐云帆如游丝轻松地偏头侧目闪过,回头时,食指正好夹住了这枚铜币。
“我说这位公子,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热情的美酒,与其一个人在那里独觅春色,何不过来痛饮几杯!”燕三郎举酒道。
“我不喜欢饮酒,但喜欢结交朋友。少侠机智聪慧,思维敏捷,几位小朋友也乖巧可爱,在下很荣幸有这个机会与阁下小酌一杯。”沐云帆回应道。
“喔,刚才那一幕,我见店内的人要么争先恐后替我买单,狼狈逃走;要么有说有笑地看热闹;要么指指点点地评头论足……只有一个人面无表情,神情麻木,依旧行若无事地看山、看水、看风景,我还以为他是聋子或者哑巴呢!”燕三郎一个箭步,掀开帘子,凑到沐云帆身边,向窗台仔细地看了看,又左右望了望,私语道:“其实我原本料想定是有个清秀雅致、娇羞柔嫩的妞儿在楼底下与你眉目传情,你才这般入神,原来你还真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也!”说着,燕三郎倚靠在柱子旁,打量着眼前这个相貌惊鸿一瞥的男人。
“帅哥哥,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家宝问道。
“我从‘夸夸其谈’来,准备到‘年年丰收’去,途径贵地。”沐云帆一泯茶香道。
“喔,从广西海口来(汉代至明代,海口划归广西),准备到江苏常熟去,这位公子爷,你千里迢迢行走江湖,光盘缠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家室出身想必一定是鼎盛旺族吧!”燕三郎略带疑问的口吻问道。
“在下沐云帆,家境委实攀不上鼎盛两字,将就‘凑合’罢了,只怪在下天性顽劣,喜欢游记、探险,不习惯被家规束缚,所以立志游走四方,行万里路,做个放荡不羁的游侠客。”沐云帆凡解释道:“海口地处热带滨海,朝廷刚刚开埠,风光独特,景色可餐,纵使千里迢迢奔波,也不枉虚行。”
“沐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但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一看就是阅历丰富、胆识过人、才思敏捷的有为侠士!”客栈掌柜掀开珠帘,亲自送上点心,不由夸赞道。在路过燕三郎时,又故意瞪了一眼,略带鄙视的神情道:“不像有的人,年纪轻轻就骗吃骗喝,只会耍小伎俩,带坏小朋友。”
“坏了,阅历丰富、胆识过人、才思敏捷这些词汇好像都是老大的‘专利词’也,这老头是在拿‘帅帅’做对比挑战老大的权威也!”锁儿对家宝和来福窃语道:“老大这回要发火了!”
“可是帅帅真的很棒耶,你们不觉得有‘颠倒众生’的感觉吗?”来福也‘倒戈’反问道。
“帅个头呀,这个年头,男的都叫帅哥、女的都叫美女!”说着,锁儿顶住大拇指,中指蓄势待发,各自弹了家宝和来福一个脑门,拖着语重心长的口吻、若有所悟道:“拜托,我们是堂堂‘少鹰派’的班子成员,能不能不被世俗化、功利化、妖魔化呢?不要总是学大人以‘相貌协会’的标准判断是非高下。老大常说‘这个时代的江湖讲究的是内涵,是内涵!美貌不是王道,内涵才是本质’!”
“这个道理我们当然明白,老大一贯的处事作风就是跟不帅的人比帅,跟比他帅的人比内涵。”家宝和来福摸着隐隐发疼的脑门,相视一下,满脸委屈道。
三个小屁孩的话音未落,只听珠帘内传来一阵掷地有声的话音“这个时代的江湖讲究的是内涵,是内涵!(声调再次被提高响度),美貌不是王道,内涵才是本质!如果你有勇气,有骨气,有志气,就和我燕三郎比内涵,比境界,比深度!”燕三郎愤愤不平道。
“相貌和品位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成正比的,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位燕兄的情绪何必这么义愤填膺,一切淡定就好,从容且对。”沐云帆缓缓撑开手中的折扇轻摇,心平气和地说道。
“既然如此,要么接受挑战比内涵,要么自认是绣花枕头一个,徒有其表,胸无城府。”燕三郎见他语意中有推却之情,便步步紧逼道。
“沐公子,这小子凭借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如此嚣张,自视甚高,您不要怕他……”
“知道怕就好!”还没等掌柜话语说完,燕三郎便翘起左腿,右手从桌上端起盛有精致点心的餐盘,津津有味吃起来。
“切!我的意思是说‘沐公子您不要怕给这小子难堪,对于缺乏家教和礼数的人,就要在气头上浇他一盆冷水,让他对自我和人生好有更加清晰的认识和准确的定位,这对于个人和社会都有好处!”掌柜略带无语和讽刺的腔调补充道。
“比一比,比一比,把他彻底比下去,浇他一个‘落汤鸡’。”客店内其他食客也纷纷起哄起来。
空气中的气氛开始凝重起来。沐云帆眉峰拢起,手中的折扇被灵活的五指把玩着,目光轻轻的飘到燕三郎身上,嘴角露出一席浅浅的笑意道:“那好吧,但不知道怎么个比法?”
燕三郎在江湖上的武功向来以“草上飞”的轻功闻名,逃跑之术独步武林,但内功表现不佳,往往采取“走为上策”的技法。只见他信心满满道:“武能安邦,文以治国。看你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就不欺负你花拳绣腿的功夫。我们玩高雅一些、简单一点的游戏:比才智,你问我答,或者我问你答,打不出或打错者输,怎么样!”
“好,承蒙燕兄照顾、体恤,就先请燕兄出题,我来答。”沐云帆一纸折扇,潇洒俊逸。
“既然如此,我就再体恤你一下,见你年轻轻轻就离家出走,浪迹江湖很多年了,想必从小就不服管教,不好好读书,一心想做‘人在江湖’的古惑仔,就先降低考题的难度,考你4个最简单的成语。”燕三郎佯以君子风度,提前声明道。
“燕兄真是善解人意,沐某先在此感激不尽!”沐云帆拱手言谢道。
众人发出一阵嘘嘘声,鄙视不已。
三个小屁孩在鄙视声中不约而同地耷拉下脑袋,也习惯式地“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