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送新娘的队伍到了驸马府萧家,在章献明肃皇后刘娥和六皇子赵祯的主持下,举行宋真宗赵恒赏赐的九盏宴会,整个萧府张灯结彩,铺设锦绣帷帐,文武百官和使臣按照级别分别就坐于正厅和偏室,座位前陈列着馓子、油饼、枣塔,连骨肉等看盘,每饮一盏酒都有一番音乐、舞蹈、杂技的表演,一袭袭红巾彩衣装束、纤细翩然身影的歌女和伶人踏着丝竹身姿空灵、迤逦轻扬,婚宴上一派歌舞升平、蔚为壮观的喜庆氛围。
宴席间,赵璇偕萧正羽伉俪并肩频频敬酒,喜笑颜开,周旋于不同宴桌之间,夏侯素菲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弓身恭敬地举着三尺有余的华丽多褶裙裾于膝前,宛如一只昏头转向的素蝴蝶被人肆意地玩弄于掌心,众到访宾客也误以为是公主府的哪一个小宫婢伺候着主子做着卑躬屈膝的事情,只有夏侯宁波在旁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神情显得几分落寞。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夏侯素菲的双手已经酥麻,感觉头重脚轻,腰酸背痛,整个人乏力软绵绵的,宴席之上丰盛的山珍海味和鲜蔬野味却是与她无关,仿佛她原本就不是来赴宴出席婚礼的,就是主动上门奴颜屈膝被当做奴才使唤的。她强打起精神,忍住身体的阵阵酸楚和腹中的饥渴,将眼底蕴含的泪花生生地咽了下去,始终保持淡淡的微笑,即使一直躬身俯腰拾裙,脸上也不表现出一丝丝的困乏与不适。她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必须坚持挺住,不能丢了夏侯山庄的脸面,更不能让萧正羽在大婚之日有任何为难。
赵璇仿佛知晓夏侯素菲的心意,故意拖延着时间不停周旋让她受累举着裙裾,并寻思着机会有心要使她当众出丑难堪。半个时辰过去,待与众宾客酒过三巡,把酒言欢兴致正高之际,赵璇徐徐又酌了一杯兰陵美酒向章献明肃皇后刘娥谢恩道:“刚才,与驸马一并敬了皇后娘娘,这一杯就由璇儿独自儿再敬娘娘,叩谢皇恩浩荡,对凤阳阁一直以来的悉心关照和倍加用心,璇儿感激涕零,镂骨铭肌。”
刘娥头戴金灿灿的九龙十二株花钗冠,身穿凤鸟霞帔大袖衫长裙,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嘱咐道:“长公主聪明伶俐,皇上和臣妾都颇为喜欢,被视为掌上明珠也是一点不为过。今日是你大婚之日,饮酒注意有度把握住节奏就好,快回席上再吃些东西吧。”
赵璇屈一屈膝,嘴角溢出一丝撒娇的神色,面上略含了一缕笑,从面前的果盘里拈了一枚柑橘把玩在手上,并用宽大的衣袖作为掩饰,在拈橘的瞬间从旁边的果屑盘里用春葱指尖迅速夹了几枚香蕉皮悄悄然弃于脚下,随即便加快了步伐向宝鸡红木椅的席间走去,长长的裙裾尾随在后优雅地铺展开来,波光流动,似一只迎风欲翩翩飞舞的蝶翅。
夏侯素菲紧跟在身后,因为弓身俯腰举着裙裾,眼睛虽一直向下却不看见地面上的任何东西,只被三尺裙裾之上亮闪闪的金丝珠宝的耀眼光芒所刺目,那一闪一闪亮跳跃的金波银浪,令人感到眩晕作呕,自然是不知道脚下有金灿灿的香蕉皮正静静地等候着自己当众出丑。
果不其然,还没有等到赵璇回到席位之上,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响,众人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夏侯素菲,只见她脚下不慎踩中了一张香蕉皮,导致重心失衡,重重地绊了一跤,蹭破了膝盖浸出血来,手臂上的衣裳也被磨破隐隐露出莹洁光滑的肌肤,发髻上的蝴蝶兰珠花簪滚落在地,发丝凌乱地垂落在耳边,神态颇为窘迫,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如同秋日里丰收的薄皮柿子。
更让她颇为不安和尴尬的是,手上原本捧着的三尺裙裾因为自己的不慎滑倒,而被惯力顺势扯下了一角裙摆,上面点缀的米珠和翠玉也有几颗散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
对此,赵璇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划出一轮新月般明媚的弧度,很快便收敛了,淡淡道:“这是怎么了?如此不小心。”
宫女流苏扬了扬脸,傲然喝道:“普天大喜之日,你是怎么做事的,真是蠢如鹿豕,这般愚钝!”说着,她疾步上前揪住夏侯素菲的领子,迫使她抬起头来,劈面就是一介耳光重重地落下。
夏侯素菲娇美的面容上立刻泛起有力五指掌印的红晕,眼睛发酸,忍住夺眶而出的泪花,敛衣下拜,伏身歉然道:“素菲生性愚钝,扫了长公主和驸马爷大婚之日的雅兴,实属有罪,甘愿受罚。”
夏侯宁波原本脸色已生硬如铁,见妹妹厅堂受气,唇边的愤愤之色更是愈发深沉,欲要冲上前理论,却被在旁的妻子林萱儿一把拉住,朝他幽然地缓缓摇了摇头,声如细蚊低语道:“夫君莫要冲动,小心把火星引到夏侯山庄的头上,把这婚宴变成针对咱们山庄的鸿门宴。”
听闻后,夏侯宁波才紧紧攥紧了拳头,停滞住了步伐,眼角竟沁出一点泪意,心疼妹妹,恨意道:“早知如此,夏侯家就不应该接萧府的帖子兴致勃勃地赴这场婚宴,主动上门受辱。”
萧正羽的眼底尽是深邃幽远的墨色,仿佛能够穿透人心。他清眸扬起,瞥了一眼赵璇和夏侯素菲,神情平静似水却隐含着犀利的冷色,呼吸声似渐近渐响的潮水涌上岸边,盖过了人喧马嘶,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赵璇见萧正羽始终没有说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含了温和之色道:“罢了,今日是本宫与驸马爷燕尔新婚之日,不要让晦气在大厅堂前久滞,流苏,你带她下去便是。”
萧正羽眼中凌波微动,意态舒然,终于开口了:“长公主说的有理,毕竟宴会过后,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还要先行赶回宫中歇息,万不可怠慢了。”
眼见主子发了话,流苏纵然心有不甘,也只有在夏侯素菲的面前狠狠地啜了一口,嘤嘤道:“要多谢我家长公主慈悲为怀,不跟你这等扫把星计较,否则,奴家定然叫你好看。”
夏侯素菲蹙着眉头垂下眼帘,收了眸中的委屈和泪光,叩首道:“谢长公主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谢驸马爷对夏侯山庄的几番相助之恩,祝长公主与驸马爷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她退后两步,复又跪下,俯身再拜了一拜,手指微微发抖,脸色涨得血红,却是心悦诚服地叩拜。
自小都不曾受过这般屈辱,原本心中应该又羞又气的她,只因为不愿再多加打扰他已经注定的姻缘而坦然接受了屈辱,坦然接受并非出于对赵璇权势滔天的惧怕和怯意,而是出于对他爱的纯粹,或许只有他在赵璇的身边才能回归生活的平静和最舒适的状态。既然如此,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中,留下的就好好珍惜,离开的就道声安好。
说罢,夏侯素菲盈然起身,温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驯,转身缓缓地迈向大厅之外的台阶,将一室的繁华热闹和金碧辉煌都抛在了身后,眼前只有一盏盏宫灯在秋风中摇曳,即便把庭院照的灯火通明,也避免不了明明灭灭的烛火似心事沉浮,流动着水样的光泽。
深秋已过冬将至,一场秋雨一场寒。人的一生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会留下遗憾。可以回头看,却不能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