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上,月牙弯弯如银钩,挂上了湖畔的树梢头。
广阔的湖面上波光潋滟,银辉点点,夜风中还掺合着几缕春寒料峭。微凉的水面上倒映着一道明晃晃的红光,华丽精致的画舫上,绮户迎风半开,隐约可以看到成群的少女裹着轻纱,舞姿轻盈曼妙。
伴随着悦耳丝竹,为首的舞姬轻轻甩开流水般的长袖,眸光盈盈如水,有如娇艳欲滴的花朵。她轻轻地跪下,含羞看向坐在首席的少年郎。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没褪去的稚嫩,头戴束发玉冠,身上的大红锦袍绣着繁琐精致的金丝,狭长的眼眸玩味的盯着少女的胸部。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蛊惑:“过来……”
舞姬羞红了脸,正要匍匐前行,忽闻一声轻轻的咳嗽。
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少年收回眸光,转过脸去看他。那人坐在侧席,身着水蓝色织锦深衣,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璀璨如星,闪烁着清澈灵光。他的薄唇微抿,俊美绝伦。墨黑色长发半绾半披在身后,将将齐腰,整个人有如有如飘逸出尘的嫡仙。
少女们虽然流露出仰慕的神色,却无人敢靠近。
少年的身边围绕着三四个窈窕妩媚的少女,给他捏肩端酒,时而耳唇厮磨,亲亲热热。而他身边方圆三米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所有人都如避瘟神一样的离他远远的,他孤零零地坐着,也不嫌寂寞。
只是上一位担心他寂寞的少女已经被丢下了水,正逢乍暖还寒的时候,她被捞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
“怎么了?”少年漫不经心问。
那人背抵着墙,手里还把玩着一个葡萄,懒洋洋道:“公子不觉得,这位姑娘的香粉味儿有些过重了么?”
少年转过眸光:“哦,既然老师这么说,那便是了。”
两个人轻描淡写的一番谈话,让舞姬委委屈屈的退出画舫,遭逢姐妹们嘲讽的眼光,气不打一处来。
好一个龟毛的公子哥儿!
好一个连一点香粉味儿都不能闻的奇葩!
她含泪咬唇,暗地发誓要给那一对纨绔弟子好看。正绞尽脑汁想着计策,岸边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此刻画舫离岸边极近,透过皎皎月光,她看到一位青衣公子牵着白马,从垂柳中缓缓走出。
那公子身段娇小,甚至比她还矮半头。公子走上码头,朝着她微微一笑,清秀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双眸顾盼生姿。
舞姬心神一漾,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脸色通红:“公子……”
青衣公子噙着笑意,看着她:“请问,贵船上有没有两个人傻钱多的,长着一副好皮囊,在这里寻欢作乐?”
“啊?”
青衣公子的轻功极佳,纵身轻轻一跃,便平稳踏到了甲板上。
他从舞姬身边经过的时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好似竹叶的清气沾染到了他的身上。见他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推门,舞姬骇了一跳,急急忙忙去阻止:“公子不可,内有贵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小公子回首浅浅一笑,然后用力将画舫的雕花船门推开。丝竹声和歌舞因他的闯入而骤然一乱,少女们凌乱了舞步,乐师吹错了音符。
那两个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弟非常不爽地抬起头,心道是谁这样不识抬举,惊扰了大爷们的雅兴。
等看清青衣公子那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位蹭一下从坐席上弹起来,又惊又怕地看着他:“小,小叶子,你怎么来了?”
萧沅叶的内心其实是冷笑不止的。
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太傅,好一个勤勉治国的皇帝!如今太傅喝花酒,皇帝逛青楼。可怜她半夜三更,还要□□爹喊起来,亲自来接这两位大爷回宫。
她也不去看萧泽,直直地向红衣少年行了个礼,低声道:“公子,您的母亲需要您回去。”
红衣少年便是周焱,年仅十四岁的当今天子。
周焱没有看她,冷着脸抿了口酒。他朝着身边的少女们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见她们顺从的鱼贯而散,才慢慢道:“她需要我?有事找宫女有病召太医,找我作甚!兴师动众的,是要彰显母慈子孝不成?”
他的话里话外满含怨恨,萧沅叶恍若不闻,垂眸道:“公子,明日家中有事,您的母亲也是唯恐您忘记了,耽误了时辰。”
经她这么一提,周焱恍惚想起来,明日好像是昭阳长公主大婚来着。先帝子嗣单薄,尤其宠爱这唯一的女儿,只是没能亲眼看她出嫁便驾鹤西去了。
这么想着脾气便消去了大半,毕竟他还是要当个好看的花瓶,摆给那群老顽固看的。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看向萧沅叶:“小叶子,你也辛苦了。”
萧沅叶温和地笑:“公子说道哪里话,还不是我这不成器的哥哥,这个时候拉您来观歌舞。他呀,除了知道谁家头牌的腰肢细,就没别的在行了。”
萧泽被她的话逼得满面通红,赤霞染到了耳畔,支支吾吾:“这是哪里的话,我都是听他们谈论的,你看我从来都……”
“从来都很懂本公子的心意。”周焱站起身,不免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几眼莺肥燕瘦的少女们,“太傅啊,”他压低了声音:“等到年底,朕一定要按着民间的传统办一个极大的谢师宴,到时候小叶子也来,咱们玩个痛快……”
他用一种是男人都懂的眼神,含笑暗示着萧家兄弟。
两位人傻钱多的主儿一前一后踏出画舫,萧沅叶忽然发现他们还没结账。
尽管心中对他们咒骂不已,她还是抽出一叠银票,面无表情地丢给了画舫老板。在一片恭维声中被送出门来,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凄厉且熟悉的尖叫,来自她哥。
“啊——!”
她定眼望去,在岸边的码头上,萧泽狼狈的背靠石柱,一个少女以八爪鱼的姿态挂在他的身上。她带来的锦衣卫都齐刷刷护卫在小皇帝的身边,七八柄尖锐的剑尖对准了少女的后背。
萧沅叶的内心其实也只有一个反应:卧槽,出大事了!
熟悉萧泽的人都知道,他对女人很过敏。
具体是怎么个过敏法,那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萧泽从来不碰女人。萧沅叶跟他一起生活了四五年,非常理解他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整个人一触即发。她看萧泽僵硬的有如石像,非常苦恼的走了过去。
她忽然发现那个八爪鱼少女有些眼熟,等等,不就是刚刚在画舫前答她话的那个么?而少女背后尽是明晃晃的剑尖,她也被吓得嚎啕大哭,又不敢抽出身来。
“呜哇——我只是记恨他刚刚嫌弃我的香粉,想趁机丢一把熏熏他……”
萧沅叶不明前因后果,纳闷地转头看周焱。周焱早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萧泽尽情嘲笑:“你看看你,真是早晚遭报应,哈哈哈……”
萧泽的脸憋着铁青,也不理会皇帝的嘲讽,只是看着萧沅叶。
她觉得自己更苦闷,想笑又不能笑出声来,强忍着笑意去看舞姬。仔细看她应该不是个学武的人,又白又傻的。萧沅叶道:“各位兄弟,都把剑放下来吧。”
大内侍卫们刷一声收回剑,萧沅叶一手勾住舞姬的纤细蛮腰,一手将她的手臂从萧泽身上拉下来。再用力向后一抱,少女顺从的落入了她的怀中,萧泽如释重负,扶着石柱大口喘着粗气。
周焱看这一场闹剧,笑道:“太傅啊,你空有一身好本领,遇到个投怀送抱的姑娘,就这样不顶用?”
“惭愧,惭愧。”萧泽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深衣领口露出些许空隙,迎着风他也不觉得凉。“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周焱随意点了点头:“无妨,有小叶子在这里,你且去。”
两人习惯性地向旁边一瞥,正好瞧见萧沅叶在温柔地过问舞姬哪里伤到了没,是否需要传唤大夫来看一看。
萧泽莫名觉得有些委屈,话也不说,纵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焱眉头轻挑,这萧家兄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翌日昭阳长公主大婚,尚工部尚书的次子曹典。
曹家是开国功勋之后,几十年来忠心耿耿,曹家子弟品德敦厚,堪配公主。皇帝亲自送姊发嫁,十里红妆流水般从宫门抬出,上千名宫娥内侍,随公主一同陪嫁到曹尚书的府上。
萧沅叶没什么事,萧公公和哥哥都入宫去了,她睡到个自然醒。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穿了件崭新的竹青色常服,清点早已备好的礼物,亲自带人送到曹家。不免碰到了几个同窗好友,略略说了一会儿话,吃了会酒席,她便起身告辞了。
这次前往曹家祝贺的客人极多,宴席从楼厅摆到了庭院,她低着头匆匆穿过,不意有人起身祝酒,萧沅叶的头一下子撞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手中的酒洒了一地,大怒,回头见是个尚未弱冠的小哥,一张小脸清丽脱俗。他色心顿起,一边伸出咸猪手一边猥琐地调笑:“哟哟,你是谁带来的小郎君,这么冒冒失失的迷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