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去世了,这去世来得突然……倒也并不完全是,实际上到了这个年龄之后,人们心里已经开始有数了。他们依然进行着正常的生活,但一切的一切都是等待,在这倒数的时光里,做填充。表面上大家都假装不知道,想不起来这件事。实际上却只是自欺欺人,从刘梅身体开始不好的时候,周季平就开始想这件事了,就好像这些念头不由自主的就会跳出来自己提醒自己,然后也会跟着提醒自己也在走入倒计时。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摇摇头,拍一下自己的脑袋,或者自己对自己说话,让自己把这些没有意义的念想从脑袋里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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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得很安详,走的很自然,并没有看出任何的异样。周季平却觉得并不该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这也没有办法去对别人说。而实际上他相信,自己的母亲应该在烦恼和不安中、恐惧和绝望中度过,最后选择了结束才对。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断的开始回想,周围的环境渐渐的远离了他,或者他的思绪离开了现在的时间,周围前来悼念的亲朋好友都被他视若无物。
记得有一次无意间的闲聊提起过,刘梅说自己害怕大海,在这一点上自己和老伴截然相反。周季平知道自己的母亲有深海恐惧症,现在是有这么一个叫法。但实际上刘梅从来没有去过海边,她最多不过是在照片和屏幕上看见过那一望无际的海洋。可是别人眼中的美景,却是她眼中的深渊。
原来母亲从来不是因为父亲的突然失常而感到不安,她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害怕,一直都在内心积蓄着。自己的父亲周承也是如此,他多年来对于大海有着疯狂的崇拜。和那些一生都在海上漂泊;把自己一切都奉献给了大海的老水手一样。和孤身一人从大海中回来,最后选择孤单的,守在远离陆地的孤岛灯塔上。在孤寂中对着大海逐渐疯狂的守塔人一样。那些人最后都选择回到大海,而人们以为那是孤独带来的疯狂,实际上并不是如此。以前自己的母亲刘梅给自己读过几个故事,那是自己的小时候了,周季平一直都还记得,此刻这黑白的记忆又重新浮上心头。
刘梅说过一个关于灯塔的故事,那里的守护人是世上最孤独的人,孤独的守在远离海岸的孤岛上。风和日丽的时候,海鸟的叫声是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夜晚有海潮来回拍打海岸。但是守塔人却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别的东西在那里。一直到现在都还流传着关于海中人鱼的童话故事,但是水手们的版本,和他们普通人知道的版本从来都不一样。周季平那个时候问刘梅,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说他们是孤独的人呢?
因为那些陪伴守塔人的……都不是人,而是别的东西,或者自己的想象,那实际上就是孤独的。人们可以想象自己并不孤独,但是孤独总是可以以任何一种方式提醒人们。而最强烈的那种方式——就是恐惧;未知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所以不论多有经验的水手,他们都对大海保持着恐惧。他们对大海探索了一生,见识了各种不可思议的狂风巨浪。可是大海依旧那么深遂,黑暗之下的恐惧是人的心智远远达不到的。刘梅说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事实上,周季平不得不承认,这些过去的故事对自己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只是随着自己的成长而被自己给淡忘了。然而母亲的离世让他重新回忆起了这些,他找到了自己对于民俗学方面感兴趣的起因。就在这些回忆和自我审视当中,周季平不知不觉的就度过了别人口中这难过的一天,他眼看着自己的母亲遗体得到处理,最后走完程序,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安排,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周季平对这些繁琐复杂的事情感到轻如鸿毛。
这一点上,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感受也许是一样的。有人已经在背后开始非议了,周季平听到了一些,实际上他也亲眼看到了。周承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悲伤,但也没有那么冷漠,他变得非常的安静,只是静静的盯着自己老伴的遗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很多安排都被他推掉了,以至于人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周承没有想去安排法会,也没有准备什么头七,他打算一切照常。
当周季平过去找自己老父亲商量的时候,他只是说不想闹这么大动静,就让自己的老伴儿安安心心的走吧。这些都是走形式的虚招,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什么有意义呢?”周季平反问道,当然他的反问并没有带着自己的情绪。事实上他很意外地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自己父亲的想法,但是表面上,他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像一个完全世俗的人一样,要做做表现。尤其这几天来,家里多年没有的那么热闹。很多亲戚都来上门拜访,有些人周季平甚至都记不起名字来了……
“我想搬家,咱们搬到海边去好吗?反正现在附近都在拆迁,咱们这房子不算差,可以卖个好价钱……”不久之后,在刘梅的后事都安排完之后,周承第一次主动找周季平说话。而在外人看来,这个家庭显然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完全撕碎了。父子之间除了一些最基本的日常对话之外,都不怎么有交流了。明明有两个人住在房子里面,却好像只有一个人那样孤寂。周季平一心写作自己的投稿,沉浸在最偏僻冷门的哪些内容当中,写着没多少人愿意看、投入和收获不成比例的专栏文章当中。
“怎么突然……怎么突然就……怎么了这是?”周季平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而他甚至都还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怎么了突然……这么多年你都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为什么呢?”周季平一下子答不上来,对于父亲这个要求,让他有点晕头转向。
“去海边散散心吧,搬家么……我不是说现在就要搬……我只是说可能过几年?或者?可以计划计划……老房子么……我其实也是突然想到的。海边不觉得挺好的吗?你看,海阔天空地,放松心情,你写文章也可以有一个好环境,我也想要这样一个好环境。而且……”周季平顺着自己父亲的目光,看向了房间的柜子上放着的那块玄武岩。母亲去世之后,自己的父亲就把这块石头正大光明的摆放到自己的床头柜子上了。刘梅生前被这块石头吓得不轻,周季平原本想说什么,但是他也无从开口。
“我妈……唉……没事,没事……您忙您的……”周季平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他可以选择生气,和自己的父亲争吵。争吵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他可以质疑,自己的父亲这些反常的举动带来了种种后果。母亲去世的悲痛,等等这些……但是他还是保持着理智,理智就把他心中的这股情绪压了下去,因为不论怎么开口,最后只会显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是他真的非常不希望看见自己的父亲这种样子。而实际上在之前,周承就已经显示出自己有些着魔的情况了。
他动不动就说,有些事情就是天注定。看那块石头,上面就说明白了。你知道那些神通吗?你听过那些福音吗?我告诉你就是真的。别和他说什么道理逻辑,那些都没意义,他需要的只有相信。周季平的理智总是让自己在这样的讨论中落入下风,最后只能让自己父亲做出有限的让步——至少要让外人觉得它是一个正常人。。其他更难听的话,更进一步的伤害都没有意义了,周季平只能自己说服自己就好了,他管不了那么多。
在少了一个人之后,虽然周季平和自己父亲的交流变得非常少了,但是父子之间的距离依然越来越近了,这是一种不可抗力的环境导致的。因为周季平发现自己父亲对于海洋的某种莫名其妙的病态崇拜,终于在自己的母亲去世之后,从自己的房间里蔓延出来了。现在他几乎可以很肯定地这样说,这就是一种很病态地崇拜,一种没有理智的、远离文明的、即使是最亲的亲人看见都会产生厌恶情绪的样子。
他真的开始打心底里讨厌自己的父亲了,当然这是在他的父亲那种崇拜与日俱增的情况下,所以更准确的说,他心底里讨厌的,是他父亲的那种“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