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到努儿干都司,一路上就不能多做停留。
徐襄别过毛兴功父女之后,一路过了会州、大宁,就到了大金部族聚集的泰宁、福余两地。
到达泰宁时,恰逢九月九重阳节,在江南,尚且是山青水绿遍地黄花的季节,哪怕是京城,树木也刚开始落叶,会有各个品种、形态、颜色的菊花堆叠摆放在各处,形成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花坛景致。
但是,关外四百里外的泰宁,却已经提前进入了初冬。
放眼望去,密林莽原上一片枯黄萧瑟,阔叶树木都落光了叶子,针叶林也由青绿转变成了一种凝重的苍绿色。天阴沉地厉害,铅灰色的天幕几乎压到头顶上来,压抑的风声刮着,打着呼哨儿。
长贵往珍珠皮的袄领子里缩了缩脖子,回头看着长福道:“这天看着要下雪啊!”
长福点点头,眯着眼看了看前头的路,道:“还好,赶紧着,申时前就能到达泰宁城了,进了城,投了客栈,下雪也不怕了!”
车厢里,徐襄手中握着一卷书,安然地看着,浑然不觉车外的种种。
他昨晚观看天象,今日有雪,却在入夜之后了,他们那时候,早该到达泰宁城了,是以,他能够安然而坐。而且,据他观测天象,这场雪不小,虽还不至于封了路,但至少有两天他们出不了城,只能在泰宁城待着,正好休整休整。
而他,则一直合计着怎么去见一见泰宁的都司斡愣海,据他能够将女儿嫁给毛兴功的事情来看,这位金人首领应该是很豁达,很平和的一个人。从北平行都经过时,他打听到消息,说是毛昙儿的母亲,也就是斡愣海的女儿琪琪格回了泰宁城……或者,他与毛兴功和毛昙儿的相识,可以成为他与琪琪格、斡愣海交结的桥梁。
进了泰宁,徐襄才发现自己的计划之中,独独漏算了一个人——夏娘!
在北平行都看见四喜客栈时,他没觉得太过惊讶,但来到泰宁,还能一眼看见装修的崭新的四喜客栈,徐襄真是又惊又喜!
投宿进去,掌柜的亲自进来请安问候,瞬间送上来的热水、热场,让徐襄一行人都欢喜无比,也妥帖无比。他们在离京七八百里的异乡,在这风雪交加的寒夜里,却突然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徐襄泡了个热水澡,起来后,长贵满脸欢喜地捧了一盏蜜炼橘红冬花茶过来。徐襄倚坐在炕头之上,身体温暖舒适着,微闭着眼睛,任由长贵给他擦拭着头发。
掌柜的又到门上求见,徐襄淡淡地吩咐叫进来。
那掌柜的进门来躬身问候过,接着道:“回大人话,东家打发人从京里送了些物事来,两天前到的,说是给大人准备下的。”
徐襄疑惑着,吩咐道:“拿进来看看吧!”
那掌柜的吩咐一声,片刻,几个伙计就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然后,掌柜的就带着伙计们自动退下去了。
徐襄疑惑着,吩咐长福将箱子逐一打开。
第一口箱子打开,里头用棉花塞得防震,是一只又一只的玻璃瓶子。瓶子里各色花露,精致而美好,看着就赏心悦目。另外有一些细瓷瓶子,都贴着签子,则是各色膏方、外用药膏子、润肤美颜膏子。
另一口箱子,打开来就是一个个小包袱,第一个包袱里就是一件羽绒坎肩儿。下头有衣裳、围巾、帽子、靴子、袜子,甚至还有十多副羊皮鞋垫儿……林林杂杂装了一箱子。
在这衣箱的最下边,则放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的是一张提款单,凭单可在四喜客栈提银,无限额!另外,还有一封信。
信中,江夏交待了京城诸般,同时也交待了箱子里的个色物事儿,最最重点交待的就是药膏子。
其中有两瓶细瓷鸽血红瓶子里盛的药膏子,江夏特特地交待了,那是最上乘的止疼药,还兼有止咳、止泻之效。不过,却只治标不治本,只救急不去根!
徐襄拿着这封信细细地看了两三回,几乎能够通篇背诵下来,这才重新折好放起来。
然后,又折返回去看第一个箱子里的瓶瓶罐罐,脸上止不住溢出一抹笑来。他之前还在想用什么去见琪琪格,有了这些东西,别说琪琪格,就是京里的皇后宫,也能去得了!
心下盘算着,徐襄捡着花露和养颜膏子各取了些,让长福去城中寻摸了几个精致的盒子来,用心装了,又亲笔写了拜帖,这才安置了歇息。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徐襄就带着长贵长福去了泰宁城的都督府,也是金人的首领府,递了自己的帖子进去。
没多会儿,竟然就有两个衣着讲究,穿着绫罗头插金钗的婆子迎了出来,殷勤道:“给徐大人请安!我们姑奶奶和太太请徐大人进去,徐大人请!”
这两个人似乎殷切太重,隐隐地让徐襄生出了一丝戒备!
他随着两个嬷嬷进了门,长贵和长福也想要跟着一起,却被门子上的人拦住:“两位小哥,里头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进的,你们且在这里候着,烤烤手脚暖和着,你们大人很快就能出来了!”
徐襄也停住脚步,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长贵长福无法,只得在门房里耐着性子候着。
却说徐襄随着婆子进了内院,又一路进了内院正堂大花厅里,就见这花厅中的装饰已与中原相似,只除了里头的偏房中,隐约能看见巫师教的祭拜神像、供桌之类。
一进门,徐襄略略适应了光线之后,就立刻抬头往上看过去,就见堂上主位坐着一位六十多岁头发几乎全白,气度雍容,眉眼慈和的老太太。侧座陪着的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容貌仍旧眉眼大方,五官与堂上的老太太和毛昙儿多有相似之处……根据之前那两个嬷嬷所言,这两位应该就是泰宁部族首领的妻子和独女了!
论身份、论年纪,徐襄都是晚辈、小辈,他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问候了一番。
上手的白发老太看着他行完礼,这才突然展颜一笑,道:“你就是这一科的状元郎啊,这么年轻,又这等人品才貌俱佳……啧啧啧,真是难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