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奴婢有要事要禀报。”瑞香凑在宜绵耳边道。
宜绵看她这样慎重,连忙去了内室。
虽然左右无人,地方又安全,瑞香的声音仍然压得低低的,“上回格格让奴婢想办法打探府外的消息,奴婢当时不能完成格格命令,却也一直盯着采买处,上个月终于将早就买通的一个小太监送到采买处。”
宜绵赞叹道:“瑞香真是能干啊,我真是捡到宝了。”
对于宜绵的称赞,瑞香脸上一点儿喜悦都没有,仍然是满脸的担忧,宜绵便知道她怕是打探到不好的消息,也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听她说。
“格格,四阿哥在户部的差事黄了,而且京中百姓都在说四阿哥是无情无义之人。更难听的话也有。”
看瑞香满脸为难,宜绵也能想到更难听的话到底有多难听,她问道:“四阿哥做了什么,才得了这么差的名声?”
“许多事,最主要的是两桩,一是拿了欠条去官员家中逼债,据说逼死了人。二是逼良为娼,替太子网罗美色。”
康熙已经开始对付太子了吗?要不然一个采买的小太监,如何能打探到有关太子的消息。历史上好像有康熙几废太子的事,具体哪一年宜绵不知道,现在太子的名声开始坏了,只怕离被废也不远了。
瑞香问道:“格格,四阿哥被骂,可有性命之忧?”
四阿哥就是做了皇帝也被骂,算不得什么,有事的是太子。不过太子不倒台,四阿哥也不能上位。她是四阿哥府的,没心情同情太子。宜绵安抚瑞香,“不碍事,四阿哥是皇子,就算声名再不好,也没人敢对他做什么。你让那太监打听的时候小心些,事关太子,被察觉只怕要掉脑袋。”
瑞香郑重点头:“奴婢知道。”
之后,京中的风向慢慢转了,骂四阿哥的人渐渐少了,反而是太子慢慢声名狼藉,残暴,好色,对兄弟像对奴仆,据说还有一个御史一口气上了五本折子参奏太子,却被皇上罢了官职。
康熙四十五年,宜绵过得胆战心惊的,就怕太子立刻被废了,四阿哥马上要加入夺嫡大战,但是随着关于太子的言论慢慢停歇,年节渐进,宜绵又安定了,只怕太子一时废不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凭借流言蜚语不足以废弃。
太子没事,四阿哥却有事。被撸了差事,他只能在家中呆着,更可气的是,皇上派了八阿哥接任他的差事,却讨户部欠银,而八阿哥却得了仁善的名声。四阿哥甚是不解,请了李卫过来询问八阿哥的作为。
李卫叹口气,想要说话似乎又不敢说,喝了两杯酒,才道:“这位八阿哥,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要来的银子,都是从小官小吏手里抠出来的。这些人本就穷困,在京中这寸土寸金之地要租房买米,日子本就过得艰险,才斗胆像户部借银。如今俸禄都还了欠债,吃不上饭,用不上碳,更是可怜。这八阿哥倒是会收买人心,从内务府调来一批质量不好的木炭和陈米免费送到这些小官小吏家中,倒是让他们感激涕零。
至于欠了大债的达官贵人,他允许人家拿东西抵债,结果不少大人拿了破铁烂铁当古董抵债。如今大部分笔帖式都在登记各家送来多少古董,价值几何。我今日便记了一比,领侍卫内大臣隆科多,拿了一支去年官窑出的花瓶,说是前朝古董,抵了三千两。我记得胆战心惊,生怕事后被算账,却又不敢不登记。如今整个户部被八阿哥弄得乌烟瘴气,我都不想呆了。”
“难道皇上不知道?”四阿哥问道。
李卫偷看了四阿哥铁青的脸色,又灌了两口酒,才说道:“皇上嘉奖的折子前日发到户部,所以八阿哥越发有恃无恐。”
看消息已经传到,李卫不敢再待,生怕四阿哥一生气把他给灭了。他一走,书房内的东西都遭了秧。
就这样从八月一直郁闷到十二月。月初,宋氏生了一女,四阿哥很是高兴,大办了洗三,可是未到年底这孩子便夭折,四阿哥脸上又是陈墨的颜色。但是进宫拜年时却要露出笑,免得惹了晦气。他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好在,因为情绪太扭曲,他怕露在人前,也不去祸害人,只呆在书房里自己消耗。
因四阿哥一直不开心,致使整个府邸都是阴云密布,便是再嚣张的李氏也收敛锋芒,等待阴云过去,府中倒是一时相安无事。出了年,到二月,三月,猫了一冬的四阿哥随着天天渐渐回暖,心情也调试了过来,开始慢慢出入后院。他后宅的女人,跟花儿一样,也开始打扮地光鲜亮丽,等着他采撷。
四阿哥先去了那拉氏那里。那拉氏恭敬有足亲近不余地接待了四阿哥,将府上的事见了一两件重要的跟四阿哥汇报了,之后便相对无言。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府中交给你打理,我很是放心。”四阿哥说完,便离开了。
那拉氏望着他不停留的脚步嗤笑,既知道委屈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为什么不多陪她?因为四阿哥强硬讨债,她出府应酬之时,多少人对她冷嘲热讽,便是几个皇子福晋都不搭理,那拉氏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四阿哥轻飘飘一句委屈,如何能抵消那些难堪?那拉氏心里怨恨着,却不敢多说一句,只能消极抵抗,对了四阿哥拿不出多余的殷勤。
四阿哥本想接下来去李氏那里,只是想了想,却走进了宋氏的院子。宋氏脸上的悲切还存,她已经殇了两个孩子,身上也毁了,这辈子怕是再没有孩子了,四阿哥能过去,她却过不去了,虽然眼中没泪,但是眼神中的悲伤却能让人真切感受。
四阿哥看着她精神不佳,还要费心思招待自己,便道:“你好好休息,身体要紧,缺什么便跟陈福说一声。”陈福是外书房的太监,是四阿哥心腹,当初是为了李氏临盆被派过来压阵,自从后一直留在后院照顾三阿哥,跟他说,便是绕过福晋,直接跟四阿哥说。宋氏听了心里动容又伤感,这样宠爱,是她从不曾得的,以前总是盼着四阿哥对她再特别一点,现在也算如愿了。可是若不是女儿殇了,四阿哥肯定不会改自己如此优待,比起女儿性命,她宁愿不要这优待。
四阿哥出了宋氏院子,便到李氏这里来看孩子。三阿哥虚岁三岁,被康熙赐名叫弘时。他活泼好动,最喜欢满地乱跑了,奶嬷嬷跟在他后头,胆战心惊的,生怕跌倒了,嘴里喊道:“我的小祖宗,快些停了,等嬷嬷抱着你,要是磕着碰着了,嬷嬷可不得到好。”
四阿哥看见了,冷着脸道:“不要拘着他。”
四阿哥突然出声,奶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四阿哥却不理会他,对苏培盛道:“你去外院找两个腿脚利索的太监过来跟在三阿哥身后。”
跟着三阿哥的,年龄自然不能太大,苏培盛直接去了杂役太监屋里,选了两个看着健壮的出来。被选出来的两人战战兢兢的,就怕自己犯了什么事。
苏培盛嫌弃地看着两人的衣裳,道:“快把收拾利索了,马上便去三阿哥那里伺候。”
阿哥身边伺候的太监可比杂役太监好上千万倍,两个小太监喜得连连给苏培盛磕头,也不敢耽误,飞跑进屋子将自己收拾利索,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下提着东西去了后院。
等苏培盛等着他们过来的,便看到陈福被压在地上挨板子,苏培盛心里得意,这小子以前在外院很不得抢了他风头,现在被派到后院不说,还做不好差事,多打几板子才好,这是可惜了,四阿哥打他板子,想必还好要用他的,要是直接掳了他差事才好。
“好了,停手。”四阿哥阻止了打板子的太监,又看了一眼陈福道,“这次给你个教训,要是还不知道如何当差,你也不用活了。”
陈福忍着痛磕头道:“请主子放心,奴才知道教训了,以后一定用心当差。”被送到后院,陈福心里头是不甘心,觉得没前程,所以也懈怠了,只盯着三阿哥不被害就诸事不管,现在四阿哥打他板子,便是惩罚他没照顾好三阿哥。从伺候主子到伺候主子的儿子,等于是越混越差,可是若是这个都做不好,只怕是连命都没了,陈福再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苏培盛得意地瞟了一眼陈福,然后乖乖跟在四阿哥身后跟他进了屋,陈福气得心疼,却再不敢跟苏培盛较真,他踢了踢两个小太监,骂道:“这腌渍样子去阿哥身边伺候,还不得污了阿哥的眼。”
两个小太监连连磕头,“陈爷爷饶命,不是小的不换好的,只是小的们只有这衣裳。”
陈福又道:“便是只有这衣裳,最起码也得洗洗澡,浑身的味道,还不得熏着阿哥?”
两个小太监知道陈福这是拿他们出气,也不再辩解,只一个劲磕头赔罪,陈福磋磨了他们一顿,心里好受了许多,也大方给他们安排人给他们洗澡,又挑了两身新衣裳给他们换上,便带到三阿哥面前。
弘时一直是嬷嬷丫鬟看着,看到太监很新奇,指着他们道:“阿玛,我的?”
四阿哥笑着点头,弘时听了更高兴,对两个小太监道:“骑大马。”
两个小太监一个叫赵钱,一个叫孙进,赵钱机灵些,知道趴在地上做牛做马不行,因为不露脸,他将孙进弄趴在地上,让弘时骑在脖子上,他自己张开手在一旁护着,防着弘时跌下来。弘时开心地不行,指挥着太监往外爬,很快院子里便传来他清脆的笑声。
李氏在一旁看了心里很高兴,比起弘昀,四阿哥更宠弘时,这自然不是弘时更讨喜,而是四阿哥更珍惜孩子了,果然弘晖去了是好事。她笑道:“爷太宠他了,这孩子本就淘气,如今被爷宠着,更是会想法子玩了。”
“男孩淘气算得什么?”四阿哥不在意地道。
李氏用帕子轻轻擦了嘴,叹气道:“我倒不是怕他淘气,就是怕爷太宠着孩子,别人看不过眼。”
这话没头没尾,也不知道在指责谁,四阿哥斜睨了她一眼,没搭腔。李氏说这样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四阿哥不想搭理,他将陈福放在后院,虽陈福有些消极怠工,但对后院的情形还是摸得一清二楚,李氏这里根本没人敢来招惹。李氏说这些话,无非是看后院的孩子都是她一个人生的,想要借了孩子来打击别的女人。四阿哥能宠了孩子,却不会宠着李氏。
看四阿哥不说话,李氏再不敢多说,而是期盼道:“我给爷弹一首曲子,可好?”
四阿哥无所谓地点点头,李氏连忙开心地让人去拿了琴。只是她只弹了个开始,四阿哥便说道:“你自己弹吧,爷去别处走走。”心气俗了,琴也落了俗套,便是技巧再娴熟,也不动听了,四阿哥不想为难自己耳朵,大跨步走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琴上,双手紧紧拽着琴弦,李氏满脸狰狞,四阿哥不喜欢她了,她的琴声吸引不了四阿哥了,这叫人悲哀。
“啊……”李氏突然发疯似的把琴摔在地上,自己趴在案几上痛哭。
屋里这么大动静,丫鬟们听到了,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敢进去,铃儿咬了咬嘴唇,走进屋里,忐忑道:“主子,您有两个阿哥一个格格呢。”
是啊,我还有孩子,四阿哥所有的孩子都是我生的,李氏擦了泪,眼里的柔软一扫而空,露出盛气凌人的眼神,“蠢货,还不快将屋子收拾干净。”
“是,是,奴婢这就收拾。”
四阿哥从李氏那里出来,去了芙蓉院,他记得陈福说过,李氏曾经因为琴声羞辱过钮钴禄氏。
“听说你会弹琴?”四阿哥泯了口茶,问道。
“是,奴婢会一点。”钮钴禄氏紧张道。
“弹来听听。”
弹还是不弹呢?她已经两年多没碰了,若是弹得不好,四阿哥还会来吗?可是若是不弹,四阿哥现在就要走了。钮钴禄氏深呼吸了口气,戴上甲套,缓缓拨弄琴弦,弹起她最熟悉的《渭城曲》。叮叮咚咚的琴音响起,一开始有些生疏,可是慢慢便娴熟,对远行人的留恋,对离别的伤感,这琴声并不悲伤,而是十分幽静,四阿哥不觉闭了眼听着。
“这琴声真好听。只怕四阿哥很喜欢吧。”旁边院子里,秋蝶喃喃道,说完担忧地看着自家格格一眼。
宜绵淡定地吃糕点,她一直就准备着钮钴禄氏的崛起。钮钴禄氏现在才发迹,已经出乎她意料了。她不会弹琴,不会下棋,以后她跟钮钴禄氏如何,端看四阿哥喜欢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