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虚子这种自己做不了决定就甩锅的行为，薛凝薇毫不迟疑，回以一记冷眼。
女修冷淡的开口：“你的徒弟要我来教？风道友莫不是忘了，你若不是有伤在身，境界比我还要高出一层。”
堂堂七品来求一个六品帮着教徒弟，风虚子俨然已经跨过不拘小节的境界，成功进境至不要脸。
风虚子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地道，苦笑一下，道：“非是我想强人所难，其实……我的想法与楼小友差不多。”
哭泣的苗朵颤了颤，显然听见了风虚子的话，为话中的漠然之意震动。
有些话，原本不适合现在就告诉年纪尚幼的弟子，原本是打算等苗朵再长几岁，风虚子才打算慢慢告诉她的。
可到了这种时候，俨然是不得不开口了。
“朵儿，”风虚子道，“投身仙道，你要记住仙本无情。”
“登仙之道，便是无情之道。无论你是何门何派，修行什么样的心法，是为了什么投身仙道，都需记住，无论何时遇到何等境况，绝不可以感情用事。唯有无情，方能见性明心，逆无常天道浊流，抓住其中蕴含的至理。”
无情并非绝情，心处七情六欲之中，如莲生淤泥纤尘不染，不为外物所扰，方可成就仙心。
脸埋在膝间的女孩肩膀颤了颤，过了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传来：“师尊……我不明白……真龙不是‘善’吗，它们屠杀黑蛟，是对的吗？”
风虚子尚在沉吟，薛凝薇开口道：“善又如何，不善又如何？”
“朵儿，”女修问道，“你喜欢龙渊里的真龙，对吗？”
这个问题很好理解，苗朵很快回答：“是的……它们很好看，很友善，让我乘着它们遨游，抚摸它们的龙角……”
薛凝薇又问：“那黑蛟呢，你喜欢它们吗？”
苗朵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女孩沙哑的声音响起：“它们……它们很可怜……”
薛凝薇道：“不要带着同情心去看待它们，和真龙比起来，你觉得黑蛟如何？”
这一回苗朵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许久之后，她慢慢的开口：“黑蛟……很凶暴……我、我不喜欢它们，可是……”
“没有可是，”薛凝薇道，“你与真龙为友，黑蛟为真龙之敌，便是你友人之敌，没有不助友人，反而去同情敌人的道理。”
干脆利落的论调很合楼希的胃口，小魔修拍手赞同：“师姐说得没错！”
不光苗朵愣然，风虚子也并不完全赞同这番话。
但所谓“道理”，本就是人人各有不同，风虚子苦笑道：“我还以为苏仙子身为女修，想法会更柔和些。”
薛凝薇所言恰是“无情”的一种，以友为友，以敌为敌，不以“多余之情”横生枝节，固然是一种破除迷惘的办法，但对小孩子而言过于残酷，若矫枉过正真成了认亲不认理，是非不分之人，亦是误入歧途。
说到底，还是苗朵这迷障生得太早，问心劫来得太急。
人心不同，这世事究竟如何，本就是该自己体会，自己领悟的事。旁人的道理终归只是“道理”，人行于世己心不明，处处遵循他人的“道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苗朵必须自己领悟，但是需要时间和经验。
偏偏迷障已生，越是拖延就越是危险。
“不是没有办法。”薛凝薇看向风虚子。
消除问心劫只需要入劫者得出一个答案即可，不论这个答案是对是错，是入劫者自己领悟，亦或是他人帮助催生。
苗朵是风虚子的徒弟，薛凝薇无心越俎代庖，就看他这个做师父的如何抉择了。
转眸凝视冰川上的群龙，薛凝薇道：“我有办法令迷障产生变化，但是结果是好是坏，只能看苗朵自己了。”
风虚子疑惑的问：“令迷障产生变化？”
迷障诞生自入劫者的本心，迷惑不解迷障不变。令迷障变化，无异于改变人心。
高超的幻术魅术倒是可以做到如此，只是迷障已是幻境，强大到能够强行取代迷障的幻术寻常修士是做不到的，如果有，便意味着施术者的力量强大到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九品仙尊亦不一定能做到这样的事。
知道风虚子的不解，就是要他对自己的手段产生怀疑，薛凝薇刻意含糊其辞：“我的确有办法，就看风道友如何决断。”
这句话有点耳熟，风虚子一愣，苦笑道：“苏仙子还真是……”
转眼就把自己甩出去的担子丢了回来，不过也的确，收下了苗朵这个弟子，他就该担起全部责任。
风虚子道：“掌门师兄总说我性子散漫，不适合教养徒弟。我以前还总不服气，觉得教个徒弟有什么大不了的。功法心法讲明，督促他们辛勤修炼，到时间了给两件法宝灵器，只要资质不是太差，养出几个成材的小家伙有什么难。”
走到小弟子身边蹲下来，风虚子喟然一叹，抬手抚上女孩的发髻。
他说道：“收下小朵儿之后，我一向自认已尽心尽力……可若不是我不耐烦，将习字的功课推诿给葛藤君，小朵儿来找我解惑的时候，只当成小孩子的胡思乱想，没有去深究根底，甚至没有找葛藤君问一声……小朵儿若过不去这一劫难，都是因我这师尊失职之过。”
“抱歉，苏仙子，”风虚子道，“事已至此，我仍在逃避责任，害怕因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而耽误弟子……明明指引弟子踏上前路，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的前行，才是我身为师长的该做的事。”
薛凝薇：“……”
风虚子能有此想法固然是好，但真的不打算追究一下，她打算如何影响此处的迷障吗？
用力揉揉弟子的发髻，看向薛凝薇，风虚子眼中浮现出信任之色：“虽然不知道仙子作何打算，但我相信仙子对小朵儿的拳拳爱护之心与我并无二致。就拜托苏仙子了，就算有什么意外……我也会尽力去想办法的。”
默然片刻，薛凝薇再度提醒：“风道友，不觉得奇怪吗，朵儿的梦境如此真实，若真都是沧海桑田志中的记载，如此详实的记录在仙界亦是无价之宝，善水宗怎会轻易送人？”
风虚子露出沉思之色，认真想了一想，道：“苏仙子为何认为这梦境真实，你我皆不知上个千年究竟是何模样，小孩子想象力最是丰富，小朵儿又才接触修行，幻想充实梦境也没什么稀奇。”
“或者，仙子发现了什么古怪？”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顾虑，风虚子也不由慎重起来。
薛凝薇却不开口了，没有说也不说没有，向他略一点头，道：“护好朵儿，我去去就回。”